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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连着一根,到哪都疼。”江一汀断断续续说着症状,忽然改口:“我是不是没多少日子了?”都说人久病成医。他自己心里对病情发展也有数。江以明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往后靠了下,说:“我不是回来了么。”江一汀:“以明……”下一句一定是对不起、抱歉之类的。江以明不想听,淡淡道:“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江家每个人都知道,江以明的出现就是那根救命稻草。他是快上初中的那会儿,被接回的江家。他的生母拿了笔巨款,兴高采烈把他送进来,捧着他的脸说:“宝贝,你以后要享福了。”是的。人人都以为他从没爹的野种到进入江家,是享福。而后他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坐在沙发主座的是江诚,他的父亲。小孩对自己的爸爸总会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明明之前从来没见过,在跨入江家大门之后,却会下意识地觉得那是自己在这的依靠。江以明很普通地对江诚产生了依赖。可是江诚很奇怪。他的双眼总是透出严厉,唯独在看到他时,那抹厉色稍减,似乎愧疚更多一点。江以明最初以为他父亲是喜欢他的。久而久之,他又发现江诚好似不想看到他。偶尔在家遇见,江诚总是皱起眉,找借口避开。生怕与他对上眼一样。大人以为自己藏着很好。却低估了小孩的眼睛,他能看到好多东西。而他的养母陈梦然,在最初见到他的时候,是欣喜的。那种欣喜同样不源自于喜欢,而是看到了希望。她客气,尽责,偶尔却也会露出厌恶。江以明看的出,却不懂。为什么成人的情绪那么复杂,可以同时表现出那么多种交织在一起的矛盾感。他在江家落户,唯一的玩伴就是大他一点的江一汀。可他身体弱,天冷天热都戴着帽子。除了坐在沙发上和他说说话,很难再玩出别的花样儿。江以明觉得自己是喜欢江一汀的。因为江一汀说的话都很好听。江一汀会在他放学后问他:“学校好玩吗?”他还没习惯贵族学校,没习惯里面的人和街头是不同的。他摇摇头:“不好玩。”“为什么啊?”江一汀问。“……”“你怎么不说话?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吗?我告诉爸,叫爸去教训他们。”江以明抿了下唇:“没有。”“真的?”江一汀半信半疑,最后拍拍他的肩,“放心啦,你这么好,肯定会有很多朋友的。哥哥信你。”江一汀真的很厉害。他会让所有人都喜欢他。有段时间,江以明总是刻意模仿他。学他一样,说话斯斯文文,对着谁都态度柔和。以前在外,孤儿寡母被人欺。他略知街头法则,打耳钉,扮凶狠,用浑身压不住的痞气来佯装成狮子。而到了江家,他开始想与江一汀站在一起的时候,多一点相像。这样所有人都会更喜欢他一点。值得高兴的是,江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确实变多了。他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是吗。江以明一直这么认为。直到某天江一汀消失了。他没等到江一汀出现,却等到了自己被送进医院。他被困在一个小病房里,每天会有人来给他送饭,打针。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一周,小病房换成了手术室。他接连两天躺在手术台上,双手被两根又细又长的管子相连,接上机器。血液在他眼前循环流动。有人叫他不要动。他就一动不动挺着,几个小时又几个小时。在经历过浑浑噩噩之后,他回神,眼睛看到的还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手上的管子不见了。他摸了摸全身,胳膊,腿,都在。或许是因为对未知的害怕,他觉得被针扎过的地方在钝钝的痛。静躺着感受,那点痛就立即扩散到全身,连脑仁都晕晕乎乎。忽然就想起被推进去之前,江诚趴在病床边对他说的话:“以明,你是好孩子。所以你要救救你大哥。放心,不会疼的。”那会儿他茫然地问:“我要把什么给大哥?”江诚说:“没什么,你只要睡一觉就行了。”他确实感觉像是睡了一觉,醒来病房空空荡荡的。在他睁眼的一大段时间,一直没人出现。他看到床边有个按键,摸过去按了一下。很快,护士跑进来,看到他醒了,问:“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江以明没说话。护士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他只摇头都不回答。最后她转身出去,再回来时身后似乎跟着医生和陈梦然。他们就在门外停下,好像在讨论江一汀的事。隔着门板,江以明听到陈梦然殷切地问:“够吗?还需要吗?我家这个孩子身体很健康,多取点也没关系。”男医生说:“够了。不管看不看江董的面子,我们都会尽力。”江以明又觉得,他们讨论的好像不止江一汀,还包括他。他就是陈梦然口中那个身体很好,取之不尽的孩子吗?这是她第一次称他为孩子。有些搞笑。江以明睁眼看着天花板,突然就笑了。后来他慢慢懂了。能被承认进江家,是因为他的存在等于给了江一汀多一次活下去的机会。江一汀得了病,他听佣人说是叫白血病。只有随时随地准备好作大哥的预备役骨髓库,他才有资格在江家享福。难怪他们看他的眼神这么复杂。那种眼神绝不是喜欢。或许是一点点期望,怜悯,感激,再搅和上厌恶,愧疚,疏离所织成的大网。太复杂了,江以明不想懂。后来他再次见到江一汀。他还是那副对谁都好的温柔样子。江一汀看起来好多了,同他招招手:“你怎么都不来找我玩,你不会是在学校交了朋友不要哥哥了吧?”他之前压根不知道江一汀在哪休养。江以明摇头,说:“没有。”“以明,你再过来一点。我跟你讲有个有趣的事情。”“哦。”江一汀再好一点的时候,江诚回家次数多了,偶尔也会正眼瞧他一眼,叫他过去吃饭。每当这个时候,陈梦然的脸色都会很僵。好像当他失去价值之后,就是个弃之如敝履的垃圾,废物。江以明站在原地没过去。次数多了,江诚就不叫了。他们一家三口坐在吊灯底下的样子其乐融融,像个不被外人打扰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