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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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释之面色微红。 下一瞬却敏锐地自长公主的话中听出了什么:“殿下要臣……” “不错。” 她琥珀眸中流溢出别样的神采,牢牢摄住对面的年轻男子: “扬州当汴河之冲,富商冠绝,本宫要你去做这个巡院使。” 李释之凝住她眸子,半晌未敢言,甚至忘了呼吸。 …… 长公主自出宫建府便混迹玉京楼,论及楼中布局结构,想必同楼主樊娘不相上下。 她同李释之会面的这间厢房乃是特制而成,外人并不能知晓。 二人于其间详谈甚久,窗外裙裾翩跹的女娥素手燃起灯火,一盏盏渐次亮起,连缀成一片星河。 直至整栋楼阁被妆点成花光金影的人间天堂,长公主方止了对话。 “卿家之慧略,乃我大周之幸。” 飒气明艳的女郎以这样一句赞誉为今日长谈做了终结。 李释之压抑下心头的欢悦,复又深深一礼。 他同她相识五年,她一向不吝啬金银,亦不吝啬对旁人展露出绝代的风华傲致。 不吝啬自那张娇艳的红唇间吐出令人心脉沸腾的赞美。 可旁人若为她倾尽生死,在时喜时忧的甜蜜中煎熬干最后一滴心血,却至死也无法自那双剔透如琥珀的眼眸中望见自己的倒影。 她生若神女,便当真是无情无爱,故而也能无碍无伤。 李释之在身后久久凝望那一抹倩影,而后化作唇畔一抹怅然笑意。 长公主自香气满盈的玉京楼出来,回望一眼这在夜间显露出满阁金玉的幻境。 阁中有人正在忘情歌舞,觥筹交错间抛却人间万古长愁,花窗也遮掩无数人间情仇。 可这一切都同她无关。 她独自一人自熙攘人群,喧阗坊市中穿行而过,轻装简行,步履悠游地行在归家途中。 未免招摇,元承晚午间便让马仆驭车回府,亦未随身带任何仆从。 眼下天色渐昏,华灯初上,重回这一片人间烟火里。 长公主忽而忆起她同裴时行成婚前也曾在玉京楼约见过一面。 只是彼时他二人针锋相对,她尚未自那场尴尬难言的情.事中完全抛却对他的怒意,他一句“负责”便又叫自己生了恼。 未料时光推移,她同他结为夫妇,心意相通,还一同养了个小阿隐。 天边轻云浓淡,渐次铺就漫天红霞。 这个时辰,裴时行约莫将将下值归府。 阿隐也该睡起了,乳母会喂她一顿,而后轻轻拍抚她柔嫩的脊背。 若手法拍对了,这小人儿便会打出响亮的一声嗝来。 有时倒将她自己吓一跳,睁着一双灵气的眼左瞧右瞧。 长公主眼前仿佛浮现女儿的娇憨模样,不自觉牵出了更多的笑意。 直到她回府面对这一潭乱象。 门房处面色微肃却略有闪躲的仆人便叫长公主轻轻皱了眉。 可她并未多言,直至行过照壁,恰恰好与听雪对上。 这小女官不知已在这处候了她多少辰光,一双手冻的冰凉。 却难得不顾礼数尊卑地攀上前来,话音里带了nongnong的哭腔: “殿下终于归了,小主子午后便烧了起来,哭的厉害极了,药也喂不进去。” 元承晚当即便变了脸色,提起裙裾奔入主殿。 听雪随她一同拔足,又连忙道: “您别急,驸马一早便归,后来他哄着小主子喝了药,眼下已经退下去了。” 自有了裴隐,元承晚才知为人母要担起怎样牵肠挂肚的一番痛苦。可一望到那柔软的小人儿,再多的苦也酿作心头甜蜜。 女儿未满三月,元承晚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若烧的痛是什么滋味,她自个儿说不出话来,旁人也不知晓她痛在何处。 婴孩究竟能不能喝下那些苦涩刺喉的药汤?阿隐这一日又遭了多少罪? 长公主再不敢细想脑中千百疑问,终于奔到主殿。 耳边是她自己急奔过后的喘声,隐约还有内殿传来的婴儿哭声,一声声的,像是一柄刀在刮她的心。 “本宫说过今日会在玉京楼同李释之会面的呀,怎的没人去通传我一声?” 她又急又怒,话间也被女儿的一声声啼哭激起了泪意。 听雪终于憋不住眼眶中忍到生疼的泪意,落下两行泪来: “驸马不让奴婢们去唤您。” 元承晚再没有一句话,径自推门入到暖阁间。 傅姆婢女都担忧地立在一旁,却也没甚办法。 只见裴时行一身官服未脱,高大的男人小心又细致地曲臂将小小婴儿抱在怀中。 微躬了背脊,口中嗓音低柔,正哦呀哄着。 长公主眼中泪意化作哽咽,上前接过女儿:“阿隐乖,娘亲归了,阿娘抱你。” 她身量比裴时行矮了些,不好直接去抱,便只好满面梨花带雨,盈盈向裴时行望去。 裴时行一见是她,面上仿佛结了严霜,但终究无言将女儿递了过去。 府中有四个奶娘,除却初生那几日,元承晚并未亲自哺育女儿。 可这小儿仿佛当真能嗅到娘亲身上的气味,虽是闭眼嚎哭,却在落入娘亲怀抱的短短几息后渐止了哭音。 只是哭得太久,整个人都不住抽噎。 元承晚只觉一颗心都要被怀中因抽泣而轻颤的小身子碾碎了,她将额面俯贴到阿隐额上。 一片温凉。 果真如听雪所言,已然降了下来。 此间的男人仍旧兀立在原处,灯火将他的影子扯的幽长,却在下一瞬被风挥的不住晃动。 他俊面含怒,目中凛凛若电,冷冷望向元承晚。 元承晚正心疼地为女儿擦干泪痕,阿隐的小手不断落到她胸前,约莫是想攥住阿娘的衣襟,不容她再抛下自己离去。 年轻的母亲将那白嫩柔软的小巴掌包入掌心,轻柔地落了个吻上去。 而后抬眸怒向裴时行: “裴时行你什么意思,阿隐发烧,你竟敢令满府侍人隐瞒于我?” 一想起她的阿隐整个下午都是这般无助啼泣,甚至奶软的嗓音都哭到发哑,元承晚就抑制不住心头一阵阵簇涌上来的火气。 裴时行先是不答,只冷冷睇视她。 而后嗓音沉沉,丝毫不遮掩其中的戾气与讽意: “我瞒了吗?不是你自己要去玉京楼吗?不是你自己将车马遣散,要在玉京楼同旁的男子待足一日的么?” 他一向爱拈酸吃醋,但这话说的全无道理。 “你既知本宫是在玉京楼,如何不知本宫约见的人是李释之。” 她方才气喘未定,此刻却又被裴时行激起怒意: “正是为了避嫌才不令他上门,正是怕伤了你御史大人的颜面才令仆从先行回府。你这话说的恁是难听。 “裴时行,你无耻!” 裴时行唇畔含笑,可瞥望而来的目光却如刀光利刃。 男人悠悠重复道:“我无耻?” “有一堆裙下之臣可供鞍马驱使的人不是我,对着旁人妻子心有杂念的人不是我,为何是我无耻?” 长公主极力抑制住想掴他一掌的愠怒: “你在侮辱谁!我约见李释之所为何事你不是不知道。 “裴时行,本宫并不欠你什么。 “是你说你要同本宫过下去,本宫什么都同你交代过了。你没看错,我就是这般心机叵测的女子,注定无法安分在后宅做你的妻子。” “你若生悔,趁现在还早,为时不晚。” 她果真如从前一般冷心冷肺,话毕便不愿再看他一眼,转身将渐渐睡熟的女儿放入摇篮,搭上小被子。 裴时行凝望她纤腰轻折,每一寸动作都含了为人母的柔情。 “元承晚,你说过要我长长久久伴在你身旁。” 他凝她许久,终于开口,却蓦地阖了眸,轻轻将头偏向一侧: “你告诉我,你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作假?” 他喉结滚了一瞬,仿佛是咽下了所有悲酸苦涩,抑或是泪意: “我究竟还能不能相信你?” 裴时行难得在她面前显露出这么真实无饰的迷茫姿态。 元承晚撑起身子,二人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裴时行,我要你伴在我身旁是真,我说我喜欢你也是真。 “可是若你日后还要如今日一般污蔑我,讽刺我,阿隐病了也不告诉我。而是作出这副姿态拿我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