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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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韵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穿着规规矩矩的白衬衫、黑马裤、短皮靴,衬衫规整地扎进裤腰里,长黑领带拖到衣摆下沿,马裤逐渐收脚修饰了腿型,皮靴擦得干干净净。她双手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放的两盘菜都用金属餐罩盖着,看上去是需要为主人上的菜品。 咦?我是仆人吗?现在又是在哪里?柳韵心里想着,突然觉得后脑发疼,她隐约记起了自己早上被公司辞退了,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本是安安分分地等红灯转绿了才走上斑马线的,却突然听见右侧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一辆汽车呼啸而来…… 模糊的疼痛感伴随着白茫茫的记忆碎片慢慢消失了,她直直地僵立在原地,周围安静得如一池死水,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胸腔中还在迸发的心跳声,明明走廊的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却感到了来自心底的寒意。时间缓缓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无声无息得不留一点痕迹,沉静到极致的环境仿佛也在给这个劫后余生的人以平复心情的余地。 自己是已经死过一回了吧……所以是重生了吗?在猜测出了可能发生的事情之后,她露出了一个无奈又释然的笑。 她从小生活在孤儿院里,被好心人资助才能够上到初中,后来当童工挣学费读完了高中,拼尽全力考到一所中规中矩的大学,打工坚持到了毕业,好不容易找到了薪水可观的工作,慢慢在小岗位上成长了起来,却因为是不稳定的未婚女性就被公司裁员了,回家路上还被飞来横祸夺走了生命…… 如果一个人已经倒霉到了失去生命的地步,那么能够重生,虽然是在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苦难不会带给人希望只会让人习惯绝望,被生活锻造出来的心性让柳韵在短时间内坦然接受了自己死后重生的事实。她端着手中的托盘,思考起应该把食物送去哪里。 她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路过一扇扇紧锁的房门,转过转角口,下了楼梯,一路上没有看见一个仆人,整座房子安静得毫无生气,只能听见她登登回响的皮鞋落地声。奇怪,难道这偌大房子的主人请不起别的仆人了吗? 她摸索着穿过了会客厅,再走几步路便来到了餐厅,不同于会客厅里长条形的巨大桌子,餐厅的桌子是小巧的圆桌,桌边有一个背对着她的坐轮椅的女人,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今天的晚餐准备得有些慢呢。”女人的声音平淡如水,“我都有些饿了。” “久等了。”柳韵把其中一份餐盘递到女人面前,再在她的对面将另一份放在桌子上。 “jiejie,我想让你坐在我的身边,”女人制止了柳韵想在她对面落座的动作,“可以吗?” 柳韵犹豫之时,与女人视线相撞,将眼前人的模样看了个清楚: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黑色的长发挽在背后低低地束了个马尾,法式刘海稍显凌乱有种随意的美,眉型漂亮却被碎刘海挡住了,墨色瞳孔,下眼睑有病娇感的阴影,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色无框眼镜,眉压眼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怎么了,jiejie?” “没什么。” “可是你看了我好久。” 遇强则强,柳韵微笑着说:“我觉得你好看,所以看得久了点。” 对方脸上出现一丝诧异,“是吗。” “感觉jiejie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柳韵迅速捕捉到了话里的细节。想要在风险未知的环境里游刃有余地生存,不仅要有微察秋毫、随机应变的能力,还要有敢赌敢玩的勇气,这是七年零工和五年职场生活带给柳韵最大的启示。 柳韵把自己的餐盘轻轻地移近女人,然后坐在了女人邻座。她勾起嘴角,问:“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柳韵。” “那你叫什么名字?” “jiejie怎…” “嘘——”柳韵将食指轻轻压在女人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再移开,“回答我。” 女人怔了一下,但很快回过了神。 “沈欢书。” 柳韵温柔一笑,表现得和知性邻家大jiejie一样,“嗯,那以后我叫你欢书,同样你也叫我柳韵就好了。” ————你叫我柳韵就好了。 沈欢书恍惚了一下,这样自然大方的柳韵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两人自从签订协议后就变成了纯粹的利益交换关系,柳韵寄居篱下越发封闭自我,不再愿意对任何人袒露心扉,而她也成了只是靠金钱留住身边人的雇主。 “你不是柳韵。”沈欢书看着眼前容貌相同行事作风却截然不同的女人,语气冷了下来,“你是谁?” “我是柳韵,也不是柳韵。” “把话说清楚。” 柳韵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往嘴里送了一块烤rou,一边嚼一边说:“如果你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那是最好,如果不相信,但那就是事实。当然,我告诉你的也只是我的猜测。” “嚼东西时不要说话。” 柳韵点了点头,咽下了再开口:“首先,在我的世界里,我是柳韵,我来到这个世界后,代替了柳韵。” 沈欢书听完放下了筷子,面色阴沉:“那原来的柳韵去哪里了。” “别急,听我说完。有两种可能,一,我的灵魂代替了她的灵魂,但这具身体是她的。二,我的灵魂和身体将她全部代替了。” 沈欢书脸色更加不善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这个冒牌货吗?” “我认为与其之后被你发现不如现在就直接坦白,另外你杀了我并不能使她回来,而且你可能会连她的身体都失去。”柳韵开始有理有据地胡说八道,“而且我来这个世界有重要的使命要完成,我不能死,我希望有个人可以保护我的生命安全。” 沈欢书若有所思,她的眉眼被刘海遮挡住了,神情晦暗不明,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抬眼直勾勾地盯着柳韵:“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保护你?” “凭二分之一这是柳韵的身体的概率。” …… 晚餐后沈欢书召来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仆人收拾了餐桌。柳韵则从沈欢书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原主的母亲曾是沈家的仆人,后来患重病住院了,家里还有一个正在读高三的亲meimei,原主为了支付高额医疗费和供meimei上学便与沈欢书签了……卖身契?? “现在是几几年?竟然还存在着如此落后的说法,在我的世界这叫劳动合同。”柳韵调侃道。 “其实她完全可以以另一种身份接受我的帮助。”沈欢书眼中闪过一丝黯淡又很快消失,“但她并无此意,所以我们成了切实的金钱交易关系。” 柳韵马上心领神会了:姬恋侄注定是悲剧,沈某人也不可避免地走了一次姬崽的必经之路。 “够了。收起可怜我的眼神。”沈欢书指了指轮椅,“我要洗澡了,把我带到浴室。” “请问你以前对柳韵也是这样说话的吗?”柳韵微微一笑。 沈欢书冷漠道:“你不是她。” “你可以把我当做她再说话。” “把我带到浴室。” 唉,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靠资本家发工资生存的打工人还是不敢真正地硬气起来的。柳韵腹诽一阵后还是乖乖地推着轮椅来到了一楼左侧尽头的浴室。这座宅子就像是为沈欢书量身定制的一样,只有两层楼,沈欢书日常活动的场所全分布在一楼,而仆人的房间和客房等才分布在二楼。 把沈欢书丢到浴室,柳韵就去她的房间准备换穿的衣物了。她打开巨大的衣柜门,却发现琳琅满目的都是在分类、款式和颜色上有差异的西装,好不容易挖掘到的一两件裙子虽然从21世纪人的眼光来看算得上是裙子,但从设计上看它们都有意模糊掉了女性特征。好在内衣内裤是正常设计的,柳韵顺利找到了换穿衣物。 突然,她意识到一个问题,沈欢书能够自己洗澡吗?她来到浴室门口,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却听见里面女人不善的声音,“进来。” …… 沈欢书看着自己胸前这双颤颤巍巍、奋力挣扎、进退两难,的解扣子的手,突然握住了其手腕,将眼前人拉得更近,她望进柳韵的眼底,透过这双凝视了无数次的眼睛望见了自己,瞳中水波一如既往地泛着熟悉的棕铜色,她的眼里也漾起了笑意。 “姐…”还没喊出口,沈欢书就猛得回过神似的别开了目光,“解个扣子要这么久?” 柳韵笑了笑,表示自己马上就解好。 依次褪去了上衣、裤子、内衣…内裤,柳韵自诩强大的心理防线第一次受到了挑战,内心反复诵念儒学道义“非礼勿视”。反观一脸淡定的沈欢书,还有闲心打趣:“如果心无杂念,所有生物的rou体都一视同仁,如果心有杂念,看具尸体都能浮想联翩。你这么不愿意看我的身体,怕是心有杂念吧?” 柳韵和善微笑:“不符合礼教的东西不能看,这是我所遵循的,也是对你的尊重。” “有趣。看来你遵循的和我遵循的不一样。”沈欢书摘下了眼镜,披散开长发,“但是现在你需要看着我,需要帮我洗澡。这是命令。” 【滴——系统警告!异世界角色命令下达,请宿主务必遵守!否则将承担死亡风险!】 【滴——系统警告!异世界角色命令下达,请宿主务必遵守!否则将承担死亡风险!】 柳韵看到突如其来的闪烁的红色大字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下可以确定自己确实是在异世界重生了,但为什么系统现在才姗姗来迟?还有不遵守命令就会死是什么破规矩?她试图与系统进一步探讨规则制定的不合理,结果系统又隐身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令人头晕目眩的血红大字只是场美丽的幻觉…… 柳韵的心情就跟在生日会上化了精致的妆却被别人拍了满脸蛋糕一样无语。 柳韵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的女人,虽然估算起来她是比自己高的,但凭借着靠暑假搬砖锻炼出来的力气还是能一把公主抱起的。柳韵一鼓作气,抱起了沈欢书,先把她放在特别打造的淋浴器上,用温水淋浴其身体来熟悉水温,然后再抱着她放进盛有热水的浴缸里。这个过程中柳韵的衣裤被水浸湿了大片,内里若隐若现。 沈欢书单手扶在浴缸边沿,说:“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脱了吧。” 柳韵:?? “没事,不要紧。” “脱了。” “这是建议对吗?” “这是命令。” 柳韵不得不怀疑沈欢书和系统在背地里已经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了,一个喜欢命令别人,一个规定不服从命令就会死,这两个奇葩碰在一起就是她的灾难。 沈欢书安静打量着正在犹豫的柳韵。 眼前的女人和自己熟悉的柳韵长着同样的脸,身形别无二致,但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她梳着温柔的中分,长发别到身后,一缕发丝垂落在胸前,眉眼清秀,落落大方,即使现在正在犹豫不决,也没有表现出忸怩畏缩的姿态,而是淡淡地看向别处若有所思。 柳韵暗暗在心里吐槽了几句垃圾系统之后还是决定服从沈欢书的命令,毕竟生命很可贵,重生更难得。她脱了衬衫,将它们放进了洗衣盆。 沈欢书注意到了柳韵背后的印记。 “你本来就有那个印记吗?” “嗯?” “背上。” “我背上有印记?”柳韵被问得云里雾里,沈欢书却有些宽慰——起码这具身体还是她熟悉的柳韵的。 “柳韵是猎人,她的背上有猎人的标志,即六轮圣环。” “这样啊…”柳韵右手摩挲下巴像在思考什么,“什么是猎人?” “猎人是击杀诡物、维护社会安全的使者,由光明神命定,每个出生的婴儿都有可能是猎人,区分普通人和猎人的标志就是背后的六轮圣环。” 这个世界的设定可真奇葩。 “要不你给我科普一下这个世界吧。”柳韵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会丧命。 沈欢书没立刻回应这句话而是提醒道:“该洗澡了。” 她背靠着浴缸仰起了头,“另外,把你的裤子也脱掉。”偏头看向柳韵,“过来一起洗。” “啊不了,仆人怎么能和主…” 沈欢书打断了她:“你要我把你当做她,那么她做的事,你也要做。” “我没有说过这种话吧。” “你说过了。” 柳韵回忆了一番,辩解道:“那时我的意思是想让你用对她说话的方式对我说话。而且你刚才说得不对,现在她身体里的灵魂是我,我作为独立人格不应该履行她的义务。” 沈欢书不置可否地挑眉,笑道:“你想借她的身体得到我的好态度,又想用自己的灵魂独立行事?这笔买卖我很亏的。” “而且你既然寄居在了她的身体里,那么就继承了她在这个世界中的身份,她以前和外界建立的所有联系现在都将由你来维系,除非你可以对全世界说你是另外一个灵魂所以这个柳韵的所有事都与你无关。看看世界会不会认为你是疯子。” 柳韵无法反驳,确实,她被禁锢在了原主的人际关系里,原主与沈欢书签了协议,她现在用着原主的身份就不得不履行协议。如果撕掉协议,原主的mama和亲meimei都会陷入困境,她也不忍心毁掉原主的亲情…… “你把我当成原来的柳韵吧,她该做的事我都会做。”柳韵认真地说,“但如果碰到了触及我底线的事,我会用我的原则处理,那时也希望你尊重我。” “可以。”沈欢书同意了。 “那么现在,把衣服脱了好吗,我们一起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