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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5.4)

    28-11-06

    第五集群芳尽染第四章权柄安在

    程宗扬坐在车上,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自己在那个死太监手里从来

    就没讨过好,这回也是一样。本来向他兴师问罪,结果反过来赔礼认错不说,还

    被迫答应把拨付的实验经费大幅增加,又附加了一大串的优先权,来保证实验室

    的运行。这要是签的条约,自己妥妥就是丧权辱国的败类。

    「有两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程宗扬打起精神,「什么好消息?」

    「个好消息呢,那本秘籍里面的功法很厉害。一来进境极速,修行一年

    可抵寻常功法三五年,二来可以改善体质,美容养颜,青春永驻不是梦哦。「

    「这么厉害?我听着怎么有点不信呢?」程宗扬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坏

    消息呢?」

    「坏消息是这门功法只能由女子修习,而且需得是处子。如果在练成之前破

    体,则会遭受功法反噬,必死无疑。」

    「干!那还练个屁啊!」程宗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会想练吧?我可

    警告你,绝对不许练这种鬼东西!大爷正打算弄点药,把你麻翻了,好给你开苞

    呢。「

    「人家才不怕呢。」小紫抱着他的手臂,笑吟吟道:「还有一个好消息,那

    本秘籍被武穆王修改过,改过的功法不怕破体,据说效果很显著呢。「

    这就有点意思了。自己身边这些侍奴,除了一个卓美人儿算得上出类拔萃,

    其余只能说过得去。如果能让她们大幅提升修为,不说全部都达到卓美人儿的水

    准,就算只有三五个,自己的实力也会有一个爆炸式的提升。

    「你准备让谁练这本秘籍?」

    「义姁啊。」

    这个答案出乎程宗扬的意料,「我还以为你会让太后娘娘去练呢。」

    小紫笑道:「大笨瓜,你舍得吗?」

    「这有什么不舍得的?」程宗扬道:「不是说不会死吗?」

    「可是还有一个坏消息呢,」小紫道:「秘籍最要紧的部分下过禁制,暂时

    还打不开。」

    「所以你就让义姁练着试试?」程宗扬道:「她要练不过去呢?」

    「那就死呗。」

    程宗扬无话可说。这压根就是草菅人命,不过这个义姁确实不好处理,自己

    没打算把她收房,可她涉及的机密太多,又不好放走。

    「万一她真练成了呢?」

    「那就扒了武穆王的坟好了,让他骗人。」

    程宗扬放声大笑,伸手揉了揉小紫的脑袋,「死丫头,你是故意逗我开心的

    吧?放心吧,我没那么生气。蔡爷那脸是臭了点儿,不过真说起来,我确实有些

    对不住他。光给他画了个大饼,就拖了他好几个月,也难怪他着急。不过蔡爷这

    夫人路线玩得真精啊,瑶儿刚嫁过来,他就打通关节,圈了一片地下来,动作够

    快的。「

    小紫笑吟吟道:「我要是告诉你,你封侯的诏书还没下来,他就让人去圈地

    了呢?前几天他还专门找我说,实验室已经开始建了。「

    程宗扬怔了半晌,「这家伙连瑶儿也骗?」

    「算不得是骗,只是做的早了些,说的晚了些。」

    「这死太监,亏我刚才还内疚呢!」

    程宗扬回过神来,不禁扼腕叹息,自己还是对蔡爷卑劣的人性认识不足,太

    大意了,这孙子竟然还会卖惨……

    吕巨君、刘建、董卓等叛逆的首级尚悬挂在宫阙之下,任由风吹雪打。入宫

    之后,小紫与蔡敬仲先行一步,前往昭阳宫。

    程宗扬知道她在找那枚龙槎星辰,也问过她干嘛找那东西,但死丫头只说拿

    来好玩。

    汉宫那枚龙槎星辰据信是被天子赏赐给了友通期,但友通期无法开口,身上

    找过也没有。作为眼下唯一的线索,很可能遗落在昭阳宫内。不过昭阳宫屡经兵

    戈,连宫殿都差点被烧了,如今能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马车在长秋宫外停下,徐璜与唐衡都在宫中,闻讯出来迎接。

    程宗扬笑道:「看两位印堂发亮,鸿运当头——怕是宫里的赏赐已经发下来

    了吧?」

    徐璜眉开眼笑,「托侯爷的福,已经发了,如今宫里上上下下,都在感念娘

    娘的恩德呢。」

    叛乱平定之后,各方论功行赏。有人提议给单超、徐璜、唐衡等人封侯,被

    霍子孟给压下来了。三人官职未变,仍是中常侍,赏赐却极为丰厚,每人拿到的

    金铢都以万计——长秋宫发下的赏赐都是从程氏商会走的账,程宗扬对此一清二

    楚。

    程宗扬笑道:「恭喜两位。恭喜,恭喜!」

    「我们拿的都是卖命钱。哪儿比得了那一位——」徐璜两手食指一横一竖,

    比了个「十」字,「单是宫里,他捞走的起码就是这

    个数。「

    「有这么多?」

    「何止啊!我这还是往小里说的。」徐璜压低声音,「宫里死了那么多人,

    好家伙,入殓时候一翻,身上差不多都有他打的欠条。这下好了,一多半债主都

    没了,白拿啊!「

    看着徐璜的一脸羡慕嫉妒恨,程宗扬也无语了。蔡敬仲诈死的手段骗骗别人

    还行,哪里能瞒得过借给他钱的债主?何况蔡爷自己也不低调,已经死了的人,

    整天穿着奇装异服招摇过市,生怕别人认不出来他——那两撇小鬍子一点掩饰效

    果都没有!

    徐璜道:「平平都是中常侍,他凭啥呢?」

    唐衡截住他的话头,「人死如灯灭。不说了。」

    「咋不说了?他还欠我钱呢。」

    「那人已经死过了。没这人了——对吧,程侯?」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果断不接这茬。

    刘骜丧期尚未逾月,宫中依然带孝,连小天子也穿着孝服,此时正背对着宫

    门,俯身写着什么。

    程宗扬走过去笑道:「这么早就做功课?」

    小天子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布满皱纹的马脸。他眉毛画成两个墨

    团,门牙外露,五官扭曲,鼻头又红又大。程宗扬吓了一跳,才认出他是与自己

    有过一面之缘的孟舍人,宫中用来取乐的弄臣侏儒。

    「你居然没死?」

    孟舍人又红又圆的鼻子抽了一下,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在地上

    打滚,「我不要死!不要死……」

    「去去去!」内侍连忙把孟舍人拉开。

    徐璜无奈地说道:「天子年幼,在宫里也没个玩伴,倒是见着孟舍人,喜欢

    得紧。」

    宫里来来往往都是大人,唯独孟舍人这个侏儒与天子身高相仿,也难怪天子

    与他亲近。

    「总跟弄臣厮混,不是什么好事。不如招些功臣勋贵家的同龄子弟,入宫陪

    读好了。」

    唐衡犹豫道:「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程宗扬低声道:「这可是拉拢勋贵的好机会。」

    唐衡心下会意,「小的明白。」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感叹道:「程侯高义。」

    程宗扬微笑道:「过奖了。」

    换作别的权臣,巴不得隔绝中外,将天子握在掌心中,想方设法独揽大权。

    程宗扬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先是搞出教育委员会,大量选拔各方人才,提供

    渠道接触天子,此时又提出让勋贵子弟入宫陪读,各方利益均沾之余,又何尝不

    是在消弱自己对天子的影响力?

    洛都之乱,程宗扬与长秋宫一方毫无疑问是最后的赢家,他肯主动拿出利益

    与各方分享,难怪唐衡会赞一句高义。

    但站在程宗扬的角度,他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本能地认为盟友越多越好,

    毕竟自己只是个商人,并没有称尚父,加九锡的心思。

    内殿静悄悄的,除了惊理和江映秋,连个侍女都见不到,显得颇为冷清。

    隔着珠帘,能看到赵飞燕正拿着羹匙,亲手喂小天子喝粥。见程宗扬进来,

    她放下羹匙,「恭喜程侯。」

    程宗扬行礼如仪,然后起身道:「臣子本该与拙荆一同入宫谢恩,但拙荆偶

    感风寒,无法亲来拜谒,还请殿下恕罪。」

    皇后说的凤体不豫,程宗扬说的偶感风寒,都是托辞。真实原因无非是赵合

    德尚在宫中,找个借口避免会面,以免尴尬。

    程宗扬并没有多作打扰,寒暄几句,确定皇后和天子无恙,便即告辞。

    惊理领着他来到侧殿,接着帘幕掀开,赵合德乳燕般投入程宗扬怀中,「郎

    君……」

    温香软玉在怀,程宗扬总算能放下心事,「在宫里还好吗?」

    「还好。」赵合德道:「我已经告诉了姊姊。她也答应了。」

    「只要你不觉得委屈就好。」姊姊身为皇后,meimei却只能做妾室。这事千万

    不能张扬。不然赵飞燕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名声又要雪上加霜了。

    赵合德扬起脸,「我要跟你回去吗?」

    「不想回去?」

    「姊姊一个人好孤单。我,」赵合德小声道:「我想陪陪她。」

    「这是应该的,」程宗扬道:「你尽管陪她好了。」

    赵合德歉然道:「对不起啊。」

    程宗扬露出大灰狼般的坏笑,「马上就对得起了……」

    赵合德玉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刚退开一步,就被程宗扬拦腰抱起。

    程宗扬像强盗一样把赵合德扛在肩上,一边叫来惊理,「给我找个没人的地

    方。」

    惊理眼珠一转,「那就去娘娘沐浴的兰汤殿好了。这会儿里面正好空着,一

    个人都没有。」

    兰汤殿位于寝宫之后,由五座大小不一的汤池组成,形如梅花。池体全部用

    汉白玉砌成,洁白无瑕。此时池水已经排空,池底擦洗得闪闪发亮,却依然香气

    扑鼻。每座汤池之间都用帷帐和屏风隔开,形成五个相连而又独立的空间。里面

    除了沐浴用的物品,

    各种休息用的床榻、锦席、丝被,一应俱全。

    程宗扬扛着满面含羞的小美人儿钻到屏风后面,接着便看到衣裳乱飞,有些

    挂在屏风上面,有些掉落在地。不多时,屏风后面传来阵阵响动,还夹杂着少女

    细细的娇呼。

    惊理与江映秋立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都不由脸色泛红。足足等了小半

    个时辰,里面的动静小了一些,接着传来主人的召唤。惊理应了一声,一边走一

    边解开衣钮。

    屏风后欢声再起,不多时,江映秋也被唤了进去。yin靡的浪叫声从屏风后响

    起,透过帷帐,在空旷的宫室内回荡着,久久不歇。

    良久,程宗扬一身轻松地从屏风后出来,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对着池旁的铜

    镜整理衣冠。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赵合德被惊理和江映秋扶携着,出

    了屏风。她玉颊红晕未褪,双腿软绵绵的,娇弱无力。

    旁边的江映秋双手扶着赵合德的手臂,颦着蛾眉,面带羞痛。惊理倒是行止

    自若,只是美目湿淋淋的,满是媚意。

    惊理一边过来帮主子整理衣物,一边小声笑道:「没想到合德meimei是极品的

    玉涡呢,那么娇嫩嫩一只xiaoxue,抵得上我们两个。」

    赵合德玉颊愈发羞红。

    程宗扬笑道:「要不是怕她伤了身子,就该梅开三度了。」

    惊理笑着朝江映秋啐了一口,「就你最不中用,连屁眼儿都用上了,也没能

    让主子尽兴。」

    江映秋满面通红,低头道:「姊姊教训得是。」

    「不怪江女傅,」赵合德羞怯地说道:「是我不好……」

    程宗扬笑道:「你那么乖,有什么不好的?」

    「她们都用了后面,只有我没有。」赵合德含羞低下头,声如蚊蚋地说道:

    「下一次,我后面给你用……」

    程宗扬笑着在她唇上亲了一记,「合德前面干起来已经很爽了。」

    惊理道:「只怕主子还未曾尽兴,要不要再叫人过来服侍?」

    「这边不就你们几个吗?还叫谁?」

    惊理低笑道:「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寝宫……」

    程宗扬赶紧看了赵合德一眼,「别胡说!」

    惊理掩口笑道:「主子想到哪里去了?奴婢是说,这里离西宫不远,先帝留

    了那么多嫔妃,不如叫几个过来服侍。再不济,把北宫那些个妃嫔叫来。她们受

    了主子救命之恩,想报答都来不及呢。只要主子发话,她们自然千肯万肯。「

    程宗扬心里狠狠动了一下,又连忙打消了念头,「你们消停些吧。这周围不

    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呢,也就这里好点。」

    整个长秋宫此时都冷冷清清,刘吕叛乱,两宫沦为战场,宫人死伤惨重。然

    后清理叛逆,又下狱了一批,再加上派去给刘骜守灵的,又打发走了一批。剩下

    所余无几的宫人被单超、徐璜、唐衡等人细细过了几遍筛子,到底放心不下,最

    后索性遣往他处。因此长秋宫最核心的披香殿,反而成了宫人最稀少的所在。别

    说躲在汤池偷欢,就算在里面裸奔,也未必能撞见外人。

    但披香殿外就难说了,真要把西宫、北宫的妃嫔召来,只怕自己还没爽到,

    秽乱宫廷的罪名就传得满城都是。

    「可是,」赵合德小声道:「你下面还是好硬。我听她们说……」

    「用不着担心,不过一点杂气,算个毛。」程宗扬笑道:「以我的本事,用

    不了几日就能炼化干净。倒是你,能受得住吗?有没有觉得发冷?」

    「没有。」赵合德摇了摇头,红着脸道:「你方才射了好多,我肚子里面暖

    暖的,好舒服。」

    「听到了吧,」惊理对江映秋道:「主子赏赐的可是大补之物,最能滋阴润

    体,你方才承了主子的恩泽,可是天大的福气,好生受用着。「

    「行了,你就别逗她了。」程宗扬道:「昨天你当值,没赶上婚庆。等回去

    拍拍夫人的马屁,好多给你一份赏赐。」

    说着,程宗扬搂住赵合德,吻了一口,「再住些日子,就接你回去。」

    从长秋宫出来,程宗扬没有去拜访别家,便直接返回舞阳侯府。到了府前,

    他被门外的阵仗吓了一跳,只见冠盖满路,宾客如云,场面比昨日的婚礼还要热

    闹几分。

    程郑、秦桧、班超周围分别聚了一堆宾客,三人揖来送往,谈笑寒暄,忙得

    不可开交。

    敖润远远看到马车,从人群间挤出来,抹着汗道:「程头儿,正门堵住了,

    走角门吧。」

    「怎么这么多人?」

    「这些是没拿到请柬的,今天赶来道贺。」敖润道:「有晋宋等国的使者,

    各家书院的士人,各方商贾,连临安商会也来了人,

    打听免税的事……「

    略一留意,便能发现各方宾客泾渭分明。围在程郑身边的大都是商贾,他们

    关心的是舞阳侯宣称在境内免除商税,扶植商业的种种举措;与秦桧打交道的多

    是官吏,其中最显眼的是晋、宋诸国的使节。各方在洛都都有常驻的使臣,程宗

    扬为了避嫌,没有邀请各国使节,他们却不肯放过结交新贵的机会,赶在次日前

    来道贺;与班超周旋的是一帮书院名士,他们目的最明确:凭借己身所学跻身专

    为天子所设的教育委员会,成为无数士人梦寐以求的帝师。

    程宗扬一看这阵仗,就知道正门是走不得了。自己一露面,立刻就会成为众

    矢之的,一人聊上一句,这一整天都不用干别的了。

    好不容易避开宾客,从角门回到府内,程宗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一

    大群妇人正由嫂夫人王蕙陪着,浩浩荡荡的前往花厅。这些是各家的内眷,前来

    拜会新人。她们都是豪门贵妇,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只是不免有些

    好奇,一介商人之女,为何会受到长秋宫的青睐,成为舞阳侯这位新贵的正妃。

    有内眷在,不好过去打扰,程宗扬索性去了内院,准备找卢景与斯明信两人

    聊聊。路过一处厢房时,他停下脚步,在门扉上叩了几下,然后排闼而入,朗声

    笑道:「贾先生身体可好了些?」

    贾文和额上缠着白布,脸色青中透白,显得气血不足,他面前的书案上整整

    齐齐摆放着成堆的简牍。主公进来,他只略微举首示意,然后又继续审阅简牍。

    「昨天怎么没见到贾兄?」

    贾文和淡淡道:「旧主薨逝,贾某有孝在身,还请见谅。」

    天子的丧礼都被人抛到脑后,偏偏还有人给被定为逆贼的旧日主公守孝,听

    起来都矫情。不过除了贾文和,给郭解服丧的王孟也没有露面,程宗扬也不好指

    摘什么。

    他在书案对面坐下,伸头看了一眼,只见简牍上全是数字,「这是什么?」

    「官府历年来的田地、人口、税赋。」

    统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不过单纯的数字太过枯燥,自己实在没有心思,

    也没有精力去梳理这些基础数据。程宗扬倒有些好奇

    一位汉国的谋士,能从这些数字中看出些什么门道来。

    「可有什么发现?」

    贾文和终于抬起眼,「刘骜前车之鉴,程侯且当谨慎。」

    程宗扬笑道:「那可是天子,跟程某有什么可比的?」

    「敢问程侯,天子权秉何在?」

    「你是说权力的基础?」程宗扬想了想,然后坐直身体,认真说道:「依我

    看,天子能够掌握权力,根基一方面来自于贵族,包括宗室、外戚、世家,这些

    世家位于汉国的最顶层,获得他们的支持,就能保证权力的稳定;其次来自于政

    治架构,包括朝廷的职官、吏员、武将,掌握了朝政,就能保证权力的运行。当

    然,只有这两者还不够,另一方面在于士人。士人垄断了文化权力,为天子行使

    权力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理论基础。三者缺一不可。「

    贾文和放下简牍,双手抱膝,仔细看着程宗扬。

    「怎么?」程宗扬挑了挑眉毛,「以为我只是个既贪财又好色,无非有点狗

    屎运的昏庸之辈?」

    「程侯过谦了。」

    「行了。老贾,你看我说的对吗?」

    「程侯此言,对,也不对。时移境迁,如今的汉国已然今非昔比。」贾文和

    推开简牍,「如今汉国的世家不仅占据大量田地,同时又能入朝为官,并且还不

    忘治经问学。此事自太后垂帘之初发韧,二十年来,愈演愈烈。如今的世家,已

    经不仅仅是连阡累陌的地主,而是内治经学,外接诸侯,上至朝堂,下至商行,

    累世高官,声名远扬,坐郡而守的门阀。「

    程宗扬知道,历史上汉国世家作为新兴势力,崛起的势头无可阻挡,由单纯

    的地方豪族,演变为集地主、官僚、士人,乃至商贾、军阀于一身的门阀,但没

    想到贾文和能从一堆数字中看出苗头。

    「这和刘骜的死有什么关系?」

    「程侯不觉得世家所染指的少了一样吗?」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外戚?」

    「吕氏世称后族,独掌后宫。吕冀何以能在宫中横行无忌?正因后宫妃嫔除

    吕氏一族以外,皆为寒素。而刘骜偏偏扶立了一名歌姬为皇后。这皇后之位一众

    勋贵、世家都无从染指,刘骜却要打破常规,帝位安能持久?」

    程宗扬皱起眉头,自己原以为将赵飞燕扶上太后之位,便能天下太平,听老

    贾的意思,好像自己想得简单了。

    「程侯今日入宫,敢问观感如何?」

    程宗扬脱口道:「冷清!」

    「府上呢?」

    「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何也?」

    程宗扬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踱着步子。对比长秋宫的冷清,舞阳侯府简直热

    闹得像是拍卖场。要知道自己来到汉国仅仅不过数月,飞身一跃就站上了权力的

    巅峰。贾文和方才追问天子的权力基础,自己的根基在哪里?在于朱老头。

    自己是站在朱老头的脑门上,才得到汉国上层的普遍默认。但这样的根基并

    不牢固。刘骜扶立赵飞燕为后,以至身殒。自己扶立

    赵飞燕成为太后,又会召来多少忌惮和恶意?何况刘骜还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自己只有一个遮遮掩掩的私生子名头——想起这事程宗扬就觉得闹心,天知道外

    面的谣言传成什么样子了,可自己偏偏还没办法撇清。

    程宗扬停下脚步,「先生有以教我?」

    贾文和细长的眼睛光泽微闪,「敢问程侯志在何处?」

    「我说了你别笑我——我就想当个富家翁,平平安安的做些生意,赚点钱,

    好好享受生活,不用担什么风险,费什么心思。」

    「富贵闲人岂是易得?」贾文和淡淡道:「程侯此志,比起并吞八荒,逐鹿

    天下也不遑多让。」

    程宗扬苦笑道:「还是你理解我。」

    「程侯既有此心,唯有以退为进。只是,」贾文和顿了一下,缓缓道:「进

    难,退亦不易。」

    「可不是嘛!」程宗扬几乎要拍大腿了。

    直到坐到眼下的位置上,他才知道退一步有多难。这么多宾客纷至沓来,无

    非因为是自己手中的权力能够给他们提供足够的利益。一旦自己放弃权力,主动

    退让,趋之若鹜的宾客们只会认为自己在权力斗争中落败失势,眼看着自己这个

    炙手可热的新贵变成炙熟的肥rou,天知道有多少垂涎三尺之辈赶来要分一杯羹。

    到时候别说平平安安做生意,死无葬身之地都有可能。这就好比两军相逢,

    一路高歌猛进便也罢了,一旦出现颓势,局面瞬间就会崩盘。

    「由此观之,主上的天子教育委员会,倒是一着好棋。」

    自己拿出教育委员会均分利益,纯粹是歪打正着,但也恰恰是因为自己没有

    独霸天子的野心。也正是因此,才会有这么多人试图与自己合作,而不是敬而远

    之。

    不过程宗扬在意的是贾文和的态度,他在今日的交谈中,头一次称自己为主

    上。而且更让人奇怪的是,老贾一直怂恿自己拉杆子与汉国对着干,怎么突然之

    间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鼓动自己以退为进呢?

    贾文和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双手抱膝,微微仰身,「今秋大旱,霍子孟等

    人正为此焦头烂额,主上与其临危受命,不如退而守拙。「

    这是让自己避事,一旦汉国因为灾情生乱,也好推卸责任——看来汉国的旱

    灾真是不轻。

    汉国家底雄厚,在六朝中首屈一指,府库所藏钱粟堆积如山。但前面刚因为

    内乱烧了武库,多年积累付之一炬,接着又出现大灾,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这般

    折腾。

    贾文和话说到这个地步,程宗扬下定决心,洛都这个是非窝不能再待了,尽

    早前往舞都,先把自己的封地拿到手再说。

    他拍板道:「把这边的事办完,我就动身去舞都。」

    「主上若是要在境中大兴商业,还请邀众同行,好示人以诚。」

    这是让自己邀请各方势力一同前往封地,展现出共同开发的诚意。程宗扬笑

    道:「好主意!多谢先生指点!」

    等程宗扬兴冲冲离开,中行说从屏风后面出来,他拢着手,睨视着贾文和,

    冷笑道:「毒计啊。你是打算拿那些人当人质?你把他给弄走了,皇后呢?让她

    死在这儿?」

    「未雨绸缪而已。」贾文和道:「我倒是想知道,谁会对皇后下手?」

    「还能有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吕家那帮杂碎少不得要折腾。」提到吕

    氏,中行说就没好话。他凑到贾文和面前,仔细看着他,「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你这人心思这么狠毒呢?以退为进啊,退到墙角可就出不来了。」

    「你看错了。我只想致太平而已。」

    「搅得天下大乱,杀得人头滚滚,然后天下太平?」中行说道:「我赌一文

    钱,你肯定有主意能平掉这些乱子。」

    「有。但我不想说。」

    「太好了!」中行说抚掌道:「跟我想的一样。顺便告诉你,老蔡也是这么

    想的。不过他是想趁乱把债主都弄死,再顺手捞点钱。「

    「蔡公子素负雅志,非是凡人。」

    「提醒你一下,你那点伎俩,小心别被姓秦的看穿了。」

    「贾某何尝想瞒过秦会之?彼此意会,便已足矣。」

    「好!好!好!」中行说道:「看来大家心思都一样,就等着汉国再大乱一

    回,最好死个皇后、天子什么的,然后他北上平乱,就该登基做天子了。「

    「贾某倒也罢了。倒是阁下,难道也想让程侯当天子?」

    「那当然。」中行说贴到贾文和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贾文和神情怪异地看着他,「这弯子绕得太大了吧?」

    「你就说行不行吧!」

    贾文和抱膝思索良久,最后道:「那便祝阁下心想事成了。」

    「当然要成!」中行说道:「刘骜虽然没有拿我当朋友,但他不仁,我不能

    不义。这事儿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