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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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枫曾经有个好朋友,那人叫叶初,两人结识于四年前。 四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却刚好是懵懂与涉世的分水岭,那时李承枫刚拜别师门,带着同僚的家书去了金水镇,送完信后顺带也就在那里的衙门里寻个活短暂谋生了。 这地方小,却热闹,码头更是日日都有卸货的,但镇外林子常有猛兽出没,还有从天龙寨里跑出来肆虐的草寇,搅得是人心惶惶。天策掺和不进太多堂上的事,便有空就去贡橘林附近扫贼清路,或是下网逮些野兽,也算暗里帮百姓做好事了。 那日,他照常先去林里布了陷阱,然后在道上巡视,一直到不远处的镇里家家户户都升起了袅袅炊烟。 李承枫回了林子,便看到绑在树干和树杈上的粗绳紧紧绷着,明显是抓到了个大家伙的样子,他心里一边感慨今日收获还挺丰盛,一边提着枪往前边去。 顺着拉直的绳走,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响越来越大,带动叶片都在轻颤,天策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走近时却发现网里兜着的分明是一个人。 地上是四处散落的行囊,上方那人模样也甚是狼狈滑稽,两个腿在收紧的网里面不知如何安放,只能费力蜷在身前。他好似先前也挣扎了有一会,在天策过来的时候只动了几下就不动了,任由绳带着他在空中摇晃,而后悠悠朝这面转了过来。 一看到有人来了,被网住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手指伸出网格抓着,赶忙出声喊: “好人!可否劳烦一下帮帮忙!” 这么一动,吊起的绳又带动着他转了半圈。 李承枫松了绳子解开网,这人下地便礼貌致谢,打扮看着是个藏剑,问过后也是要去金水镇的,天策便等人收拾好东西后,顺道和他一起回镇子上了。 镇里往来的生面孔太多了,李承枫本没有放在心上,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再见着那个藏剑。 而且是在同一张大网里。 “…这片设的有陷阱,捕兽的,你别再踩了。” 天策这回帮他捡了捡地上的物件。 “抱歉抱歉,我脚下着急,给忘了。” 藏剑接过东西,点头连声道歉。 他的表情很纠结,好似有什么话想说,犹豫了良久后才转身,将本欲离开的脚步收了回来。 “对了,军爷都帮我两次了,还未得知姓名。” 他问完好似觉得这般不够有礼数,又张口指着自己自报家门: “我叫叶初。” 李承枫望了一眼,把长枪重拾回背上,手上收着网漫不经心地回道: “李承枫,幸会。” 他摸着手里的东西,在想这网要不换个地布置算了,也省得光抓眼前这人了。 “那我唤你承枫,你叫我默石就行。” 叶初刚露出笑颜跟了一句,天策就蹙起眉抬眸,面色疑惑,朝他重复道: “默石?” “哎对,默石是我行冠礼才取的字,总得有人叫叫对不对。” 李承枫一时不知道答些什么,只好继续低头盘着绳子。这藏剑大概是个没什么心机的自来熟,整个人看着傻傻的,问到名字就心满意足,留下了一句“有缘再会”,便背着大包小包跑走了。 之后,天策改了下陷阱,不再用网兜了,而是用自制的绳圈,只要有野兽踩到机关上面就会立刻收紧,任它四个蹄子也跑不掉。他在铺好的杂草上扔了石头试了试,对最终效果很是满意,正点头微笑时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找了块木牌,在上面写了大大的几个字: “提 防 陷 阱” 李承枫把警示牌立在不远处,插好后拍拍手上的泥灰,心想这次总算是万无一失了,兽又看不懂人字。 ……………… “不好意思啊,承枫,我没想到这里也是你的地盘。” 叶初脚腕上缠了绳子,整个人头朝下被吊着,长长的黑丝掠过地面,垂着手在空中微晃,脸因充血而泛着红,说着话时还从身上又掉了荷包下来。 天策微不可闻的叹了声,走近直接挑断了绳子。 “你老搁这林子里来回走什么?” 他之前猜测过这人是不是武艺不精,若搁别人早就把网割破,把绳弄断脱身了,哪还用得着一直被困着等他来解救。 “我寻思避开道,走这路运货能躲躲贼。” 果然,这藏剑的剑就是装饰用的。 李承枫看到对方的车也翻了,马也跑了,便提出要帮把手。 “行了,就走商道吧,我帮你。” 其实他心下也有些愧疚,要不是自己这网,藏剑或许还真一路顺风。 叶初一听这话,眉毛扬的都要飞出额头了,他扔下手上的活,迈过来的脚步顿了下又停住了,嘴唇张张合合,而后压着喜悦缓缓问: “你愿意跟我一起?那不是很麻烦你…” 天策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语气平常的回应, “要是真留你被劫了,到时善后的人里不还得有我。” 叶初此程来金水镇跑腿是受父亲指示,出门磨砺长些见识的,两个外地人从此之后结了伴,很快熟了起来。在金水镇的日子里,李承枫和那些货物一同坐在对方的小马车上,前前后后坐了有一年之久。 那段时间,他们没事也经常凑到一起,有时是藏剑在衙门外侯着,有时换作天策去等他。 李承枫靠在树下背朝着码头,时不时从簌簌风声中听到叶初和工人交谈的声音。 比起工人的高声理论,藏剑的话明显少了些,语气很是冷淡,却好像字字戳心,惹得对方越来越激动,争着争着就开始用方言骂人,似乎还想动手。 然而不等天策上前,那汉子最后还是哑了声音,紧攥着的拳头也松了,怒而甩手回码头继续搬东西去了。 “等急了吧。” 说完话的叶初快步跑了过来,到李承枫面前怀着歉意笑笑。 “还好,你对那些人倒是严厉。” 李承枫摇了两下头,从树干上撑起身子,随他慢慢走着。 “那些个人遇到便宜就要占,生怕自己入兜的钱少了,凶一点才能让他们听话,不然还以为我好欺负。” 藏剑说话时仍旧盯着前方,神态并未有任何变化。 天策听到后“嗯”了一声,并未再多言。 他刚在一旁听了只言片语,心里感叹码头工人再热再累也得干活,想多讨一贯钱倒也合情合理,不过这付雇金的终究不是他,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叶初和李承枫到了一家摊子前,这里的馄饨皮薄馅大,香的很,两个人皆是吃了几顿都没吃腻,最后连汤都能喝个干净。 桌上摆的壶里有水,藏剑坐下后拿过来倒了两碗,随后给对面的人递了过去。 天策接住就仰头往喉咙眼里灌,几口凉水下肚,顿时解了乏渴,他舒服的长呼一口气,放下碗后没过多久却觉得肚内开始作疼。 李承枫皱了眉头,摸上小腹,心里面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情不自禁的提臀夹住了腿。 “怎么了?” 叶初刚跟老板娘要了两份馄饨,转头回来便看见天策脸色已然变了,两手挪到桌下,垂头弯着腰脊,不知发生了些什么。 藏剑见此赶紧起身绕过桌子走了过来,半蹲下来查看后缓缓问: “这是肚子又疼了?” 天策微微点头,鼻尖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眉头却是越皱越深,嘴唇时而半张,时而紧紧抿着,模样看着很是痛苦。 “我带你去找个大夫看看。” 话音刚落,叶初便伸出手去够李承枫,却被对方抬起臂推开了。 “…不用,很快就好了。” 眼看着天策的额头都快要抵上桌沿了,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又虚弱,肚子上那紧紧捂着的手似乎想抓住这股痛苦的源头,却只能用蜷缩身体的方式试图缓解疼痛。 叶初之前也没少劝李承枫去看看,千万别落了什么病根,结果这人嘴上虽敷衍的应了,实际上却是油盐不进,搞得还是每个月都要犯一次毛病。 “你这肚子老是疼,硬挨也不是办法啊,听话。” 他又倾下身去揽天策肩膀,谁承想对方直接侧身闪开了,让他的手只摸到了一团空气。藏剑保持着姿势愣住了,眉眼间隐有怒色,但片刻后还是垂下臂,在他耳边轻声问: “…那…不然我背你回家休息休息?” 结果天策还是紧锁着眉摇摇头,连这般好意都拒绝了。 “我自己回去就好…” 李承枫说完,撑着桌面慢慢站了起来,又一次推开了藏剑想要搀扶的手。他好像看着很窘迫,发白的脸色透着几丝不明不白的红,说话时也没把眼珠子朝这边转过来一下,离去的模样急匆匆的但又走不快,好似想要慌忙逃离。 这时馄饨端来桌上了,两碗热乎乎的,香气直勾勾钻进鼻子里,但此刻叶初全然没了胃口,他望着李承枫慢悠悠的背影,神色凝重,只觉得无奈沮丧,心里装着生铁一样沉,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李承枫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里常呆,他辞去了金水衙门里混吃等死的小官职,准备驾马去长安。 幼时他还拿不起枪,如同生父一般的师父便抱着他讲都城的繁华,却是讲了几天几夜都讲不完,他张着嘴听的入迷,心中渐渐无比向往那片土地,想着有朝一日能去长安续写盛景。 天策只给叶初住处的门底下塞了封信便走了,因为他知以对方的脾气,要么死死挽留,要么会非要赖着一起去。 站在长安城高耸的城门前,李承枫终于圆了儿时的梦,他激动得几近流泪,颤抖的心中那后半生都要在此处披肝沥胆,为国为民的念头愈燃愈烈。 第一年,天策从最不起眼的守城小卒做起,虽说连长枪都没真正用上过几次,却总是日日擦得锃亮。 第二年,他有幸遇到了赏识人才的“伯乐”,那人是县衙里的典史,见他逮飞贼时身手不凡,便跟知县多次举荐。而李承枫也很争气,进了衙门后屡屡创绩,给知县和县丞两位老爷面上都争了不少光,最后在万年县得了个巡检司的位置。 两年来,他偶尔也想过叶初,往金水镇寄过几次书信,但都被信使原封不动送了回来,说是找不到这人。 又是平平无奇的一日,县衙放了班,李承枫照旧上闹市溜达了几圈,他实在是偏爱这裹身的烟火气,只觉身体里面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暖热的宽慰与惬意。 他走在右侧张望,旁边是逆流行走的另一波人群,突然,余光中闯入一个身影,与他擦肩而过,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让天策觉得莫名的熟悉。 他心口跳了一下,几乎毫不犹豫地转身,目光定在来时路的方向,而人潮中那道他有意搜寻的身影,大概也是同他一样,刚反应过来便猛然折身,一下子连撞了好几个路人,睁着一双星星闪闪的眼睛,带着喜悦的风奔了过来。 “承枫!” 天策的表情也很惊喜,只是没有叶初表现的那么强烈。 两个人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停着,一时也不知道挪步,就这么对视着望了一会。 李承枫知藏剑家中代代经商,产业颇厚,却不知他离开的时间里,对方已继承了家业,做了家主,还来长安开了好几家商铺。 原来刚才那家生意兴隆的锦绣彩帛店的老板正是叶初啊,天策有些感慨,两年多叶初真的变了不少。 不止是藏剑不再青涩的外貌,还有他整个人的举止和气质,都不复那个金水镇里三番五次踩上陷阱的毛头小子了。 身旁人的个子瞧着也要赶上来了,两人正并肩走着闲聊,叶初却转了转眼珠望过来,突然冒出句不接茬的话。 “你身体如今怎么样了?” 天策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想了一遍自己又没啥病,便扬起尾音“嗯”了一声,反问: “什么身体?我一直都挺好的啊。” “你那胃疼的老毛病啊。” 叶初说罢,还用扇柄指了指天策的肚子,然后抬眸,把视线直直落在了他的脸上。 李承枫这下反应过来了,脑内乱了一瞬,手就不由自主地贴上了小腹,眼神躲闪。 “噢,没事,好多了已经。” 他干笑了几声,面上换作毫不在意的轻松模样,却不知收回目光的藏剑把他的慌张都看的一干二净。 “平康坊里有处药浴,你要不要一起?对身子很有帮助。” 天策眨巴了两下眼,随后摇了摇头。 平康坊,出了名的青楼妓院多,虽说他知道叶初并不是出于那个心思,但把这突来的想法反驳掉抛之脑后,他还是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事,不得不拒绝对方。 “我这身上的活还没忙完,实在没心思,待有空吧,衙门实在太忙。” 一个谎接一个谎的,他骗了藏剑,还总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嗯,无妨。” 叶初定眼看着前方,出口的语句没有波动,沉稳但又苍白。他很久后没有再说话,死气沉沉的,仿佛重逢时的喜悦已经用尽了他的情感。 但是第二日,叶初又含笑来县衙门口找李承枫了。 “有户人家家里大儿,也是从军的,前不久刚回来探亲,刚巧赶上生辰,他母亲上铺子里想订做套衣裳当作礼物,让他拿走时穿,你给看看什么样的颜色合适。” 藏剑领他到了家里,才买不久的大宅子,阔气的很。 “让我参谋?” 天策问,叶初在他面前依次铺开几匹料子,点点头。 “是,我想着你们喜好或许一样。” 李承枫把视线落在锦缎上左右看,指尖又在上面摸了几回。 “我还是觉得这个好。” 他的手停在一条暗红色的料子上,那上面用金丝锈着几片枫叶,飘飘扬扬的,两色交错,像秋天的枫华谷,很是好看。 天策忆起故土,脸上便浮出暖暖的笑意,叶初不动声色地挪眼望过来,也跟着笑了。 “那就这个,我也喜欢他。” 叶初生的清秀,五官长开了以后更是精致,芝兰玉树,两眉像是远山横卧,带着浮岚山水生养出的温润,典型的翩翩公子,讨姑娘们喜欢,可他大约是忙于家业,快到娶亲的年纪对这些事也是闭口提都不提。 每次路过花红柳绿之地,即使那些娇媚艳丽的姑娘都一声声唤他过来,那人也是挂着淡笑移开目光,只自己往前走着。李承枫身体异于常人,他自然更是没想过寻欢作乐,便一同跟在叶初身侧,不看那些姑娘,反而一直偷偷打量藏剑的反应。他望着对方嘴角的弧度,隐约觉着那笑并不客气,带着难以忽略的不屑和傲慢,但天策当时也只觉得以对方的地位瞧不上也是正常的。 重逢后李承枫去他家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直到某日才忽然察觉到叶初是有洁癖的,每当出门时,叶初先要戴上的是手套,然后才会穿戴好衣服,再往身上揣几张帕子,吃饭的时候还会顺带擦擦天策的凳子。但李承枫细细回忆,却没想出两年前在金水镇时藏剑有过类似的行为。 况且这人跟自己相处时从来不会计较哪个才是自己喝过水的杯子。 叶初还是喜欢吃馄饨,天天吃顿顿吃,还要拉人一起吃,李承枫这次是吃得够够的了,光是看见白白的生馄饨面都饱了,但他为了陪藏剑也只能硬着头皮,咬了几口才把碗放回桌上,出神地望着。 “你不吃了?饱了吗?” 藏剑勺子舀着一个,吹吹气正要往嘴里送,看到天策碗里的东西没咋动,于是停了动作抬头问。 “嗯…上午有人捎了些老家特产,都分给我们了,肚子里的还没消化完。” 再撒个谎也无事吧,一碗馄饨而已。 叶初把勺子塞进嘴里,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然后倾过来身子伸臂,把天策那碗也端回他那边了。 李承枫连忙想拦,哪知藏剑手快的很,也不换自己的勺子,直接就着碗里的餐具往嘴里塞。 “你想吃再要一份不就好了,何必吃我这个。” “别浪费了。” 对方嚼着含糊不清的说,天策见此也只好坐回椅面上,撑脸看他一口口吃得开心。 之前趁叶初呼呼大睡的时候离开,虽是写了信,但也算不辞而别,李承枫心里面总归是有点心虚的,既盼望旧友再会,又害怕对方记仇质问。 但藏剑的反应就当没那回事一样,也不去揪扯过去的纷扰,待他同从前一样,于是天策也不去提,心里面的千言万言还是归于那句话,叶初变了,年岁竟把他的性子也磨平了。 衙门里清闲了好一阵,甚至能让他有大把时间天天跟叶初凑到一起。 而当一件事突然落下来的时候,本已见惯风雨的李承枫想去接,却被它狠狠地砸了个稀巴烂。 这事甚至没闹上公堂,只是天策在巡逻时遇到的。 一对爷孙,明明在自家门口却被围着刁难,作恶者更是揪着小孩的领子恶狠狠出言恐吓,那年迈老头哪受得了这话,布满丘壑的脸上顿时皱作一团,看着就要当众哭了,抓着孙子的手臂苦苦哀求,场面叫人看了酸楚又气恼,偏偏围观的无一人伸手相助。 看清楚的李承枫当然气不过,抽抢往人群中心一立,挡在这一老一小身前,用尖利的枪锋逼退了那几个混混一样的人。 “奶奶的…你小子不长眼,敢拦我们?” 那些人被流电一样劈过来的寒芒吓得大惊失色,避开后嘴上登时骂骂咧咧,直直指着天策,骂得很是难听。 “这家人与你们何愁何怨,为何执意这般欺凌?尔等与那干不成人事的猪狗有何差别?” 李承枫先是转身把老头扶了起来,再在哭花了小脸的孩子背上安抚了几下,才让他们乖乖站在身后,护着人面色冰冷地回骂道。 对面为首的人往地上啐了口痰,吊儿郎当地提着腰带抖了抖腿,依然趾高气扬地仰着头狂妄地说: “那老不死的占了我家老爷的地,既不归还,也不交来等额的金钱,我不这样讨,难道让他就这么死皮赖脸在这到死不成!?” “…你、你胡说!我们家几辈都住在这里,什么…时候!成你家老爷的…咳咳咳咳咳…” 那老人一听到泼皮这么污蔑,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劲,抱着孙子用陈哑的嗓音怒驳,梗着脖子十分激动,还未说完就喘不来气,连连咳嗽。 “老人家,您别急,先带孩子回屋喝口水,这有我。” 天策偏过身子,连忙打断身后的人,一边劝着,一边哄人去避避。他说话时的眼睛紧盯着前方不移,生怕对方偷袭,却见那些人坏得机灵,既然忌惮他这个武人,也就没选择上来挨顿白打。 但李承枫没想这么放过他们,他握紧枪杆,打算把这些人都逮住了押去衙门里发落。这么想着,手上已是运了力,枪尖携着一股劲风往前窜去。 “承枫!” 忽而有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就停在两方中间的交汇处,一看到这冷不防冒出的人,还有这将刺过去的尖刃,天策顿时吓得心跳好似都停住了,脚掌慌忙扒着地,硬生生又加了劲把枪扽了回来,被自己的力道逼得不住后退了几步。 “…默石?你怎么在这?” 天策站稳后重重喘气,还在为刚刚的那一瞬间而后怕。 但见叶初横臂同时拦着他和那波得意洋洋的混混,身体仍是不挪,视线则牢牢盯着李承枫,张口说: “我来处理这事。” “呦,这不是叶初大少爷嘛。” 李承枫不悦,启唇欲辩,对面的人却争了这间隙,朝着藏剑高声喊了一句,然后嬉笑了几声,但并未出言不逊。 叶初没理他们,只是继续去看一直看着的人,神色认真的有些反常,抿着唇而后低声吐出几个字, “没事的,交给我就好。” 天策的目光在混混身上移了移,又落回了藏剑面上,犹豫了几下还是缓缓收了枪。 他看那群人也认得叶初,或许能听进去几分理,若是不用大动干戈,惊扰无辜百姓,能和平解决倒也算他们识相。 他回了衙门,并未把这事给知县汇报。 李承枫念着叶初这几个月来也助过很多,借着在长安的人脉明里暗里帮了几把手,让案子办的很快,最后还把功劳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那时天策这样想,也只琢磨着如何上门道谢,可后来,他每每思过,都懊悔自己当初不该信任叶初,不该独自走开。 李承枫有几天专程回那里,在远处望了望,见家门紧闭,但无喧闹,便下意识觉得事已了了。 但他偶然路过坊市时,却在不起眼的墙根角落里看到了缩着的老小,裹着个破布单子,蓬头垢面。 “你们怎么…?” 那老人抬起浑浊的双眼,脸上竟比几日前还苍老颓废,一有人走近就害怕的搂紧怀里幼童。好在他还记得天策,待看清后,眸中泛起隐约的光芒,却更显凄苦。 “啊…给我孙儿点吃的吧,他都一天没吃了…” 张口第一句话,先是给小男孩讨口吃的。 李承枫心中苦涩,起身让老汉留在原地等他,而后买了几个大馒头,两手都端着碗红豆粥回来,递了过去。 如此凑合,两人依旧吃的狼吞虎咽,天策静静看他们吃完,然后又把自己的水囊放在小孩手里。 “老伯,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为何不回家,而是流浪在此?而且当日不是有人调解…” 不提还好,这一提,老人直捶胸口,神色悲愤,嘶哑的声音饱含悲怆和怒气。 “调解…什么调解…他们明明就是一伙的!” “我的儿啊…呜呜呜…被他们害死了…” 老者已是泪流满面,听到此话,李承枫目瞪口呆,直愣愣地凝视着面前的泪人,脑子登时一片空白无法思考,蹲久了的腿突然觉得酸痛难忍。 叶初他… …是一伙的? 天策把这对爷孙带回了家,腾出一间房让他们暂居,从老人口中,他得知了事情经过。 这家人原来都是苦命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但只因此等风水宝地被一户老爷看中了,他便差人三番五次来催,硬要赶人走。 这老人家里只有三口人,儿子和孙儿,他儿是无论如何不肯贱卖这块祖传的地皮,何况没了种庄稼的地,一家子往后去哪里讨生活。但那老爷的狗腿子听了可不管,本就没抱着商量的余地,几人越吵越厉害,几次下来更是一见面就要打架。 那日老人的儿子出去务农,泼皮无赖昨天也才刚来过,本以为无事,他正在小院里逗孙子玩呢,却又被那群人破门而入,往常街坊邻里也被欺负惯了,知他们背后有人顶着,自然不愿引火烧身。 “后来呢,叶初…那个黄衣公子哥与他们怎么说的?” 李承枫有些着急,催促着问,双拳里攥出了汗。 “那黄衣,确实拦了,军爷走了后也并未打起来,只是他唤那群人过去嘀嘀咕咕了些什么,我也听不得。” “他随即过来,向我们担保卖价一文不少,只增不减,只要我们乖乖搬走,到时车马、粮食、新住处一并都由他妥善安置。” 天策垂眸静静思索着,心道确实像叶初的作风,他还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抬头时却看见老人的神情又变得十分激动。 他一老头子当初听着叶初的条件觉得也行,无非挪个地方,索性搬了还能清净,但他儿子回来后仍然不同意,桌一拍,凳子一掀,就要去找大老爷理论。老人拦不住,只能颤巍巍的在身后跟着,随他找上门去。 一进门,原来那黄衣的也在,正跟老爷聊些什么,壮年男人血气方刚,上去推搡,便起了争执,一拳挥去,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拳打脚踢,他下跪说好话,但还是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家仆活活打死了… 然而让李承枫最震惊的一点是,明明叶初就在一旁,他却从始至终都是漠视着,任由惨象在眼前发生。 “那老爷连本该给的都没给…还把我们轰了出去,说是因为我们不听劝才酿成此等大祸,与他们无关,要是闹上公堂我家独苗就性命不保,可怜我那儿下葬时都不能体体面面…” 老人的眼泪仿佛已经流干,两眼像黑洞一样,双瞳无神,干裂的嘴唇哆哆嗦嗦,手都快要握不住茶杯。 他说完,一把抓住天策的手,连声乞求眼前人能还他们个公道… 一股股怒火直往脑门窜,李承枫气的头疼,安顿好老人,啥也没想就往藏剑的宅子去,想揪着他大骂,问个究竟。 然而等他到了目的地,看见那大门上方挂着的沉香木牌匾时,却突然脱力般的,万念俱灰。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是短短一会,叶初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不远处背朝着这面呆站在柳树下的人,他挥了挥手示意仆从退下,然后迈步走了过去。 “承枫,怎么这时来找我?走,先进屋,我请戏班子来唱上几曲。” 话音都要随风飘远了,李承枫才转过身来,目光越是在面对面的人身上停留,神色就越是复杂疲惫。 他从未觉得今日披在叶初身上的绢绸织锦这么的刺目,他们二人会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默石,你…” “…那日的事怎么样了?” 他话一出,就在静静观察藏剑的反应,叶初的眸色沉了,但不是因为暗下来的天光。 “还能怎么样啊,两边都帮一下呗,好了,外面看着要起风了,你先进来再说。” 但他随即又挂上熟悉的笑容,自然地去捉天策的手臂。 啪。 藏剑的手被甩开时,手背上拍击出了一声脆响。 两人的手一瞬交错。 就是心知他在敷衍掩瞒,李承枫才会怒不可遏,拔高的声音如同枪尖一样扎了过来。 “那一老一小为何流落街头?你别说你不知道。” “…” 叶初沉默了,望了会天策,却突然仰头去看那摇摆的柳条。 天策气的不轻,紧皱着眉头,他是真恼极了藏剑的态度,盯着对方的眼中仿佛要射出火花来,质问的话语随后像连珠炮一样抛了出来, “你以为闹成这样,最后给点钱就能打发了吗?是银是金,难道一辈子都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那老人祖辈代代务农,如今土地没了,顶梁柱塌了,连老宅也会被踏平,你要他们如何营生?” 天策怒然出口的每个字都充满了愤怒和失望,而他表面看似十分激动,插不进话,实则是一直在等对方能够回应。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能用钱买来不成?” “帮?你帮谁了?你到底站的是哪边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我谁都不站。” 叶初终于说话了,同时也把眼睛移了过来,微微抬起下巴,凝眸去看李承枫的脸庞。 天策张着唇,只被他的眼神震了一下,那想说的话,顷刻间就缠绕成乱麻,堵在喉间。 “他们本可以走人,或去地主手下干活。” 藏剑幽幽讲,而后迎着面前人呆滞的目光,继续挨个回答他刚刚的追问。 “死命,买不来,但是活的,也许还有可能。” “承枫,金银是万能的,他能救任何一个人于水火之中,也包括我,” 叶初停了停后,一字一顿的说: “还有你。” 随后他低头看着自己红了一片的手背,摩挲着五指,好像手里捧着什么东西一样,那看不见的东西应该很珍贵,才会让他又捏又看,然后紧紧握着。 “告诉我,如果你没有银两,你怎么去帮那一家子,如何做得了口口声声的仁义。” “你若是把俸禄都接济给老人,还不是得向我借?那些留给你的赞誉和褒奖,可否能当饭吃?当屋住?” 藏剑字字诛心,听着极端无理但一时又找不到突破口,李承枫被那沉重的话压的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自己好似摇身一变,在某个错误下就成了那年与他争论的码头工人。 周遭的空气太压抑了,天策重重呼吸,连鼻翼都随之在扇动。 “…世浊则需拨正,你如何说得出这话,又怎么狠得下心,那些可怜人…” 李承枫不由得弱了气势,但还是对着叶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而他这般苦口婆心,恨不得说尽天下理,只要能把对方扭回正途的话,却还是被强行打断了。 “他们为何需要你去帮?你能帮得了多少?” “世情如此,亦时世之自然,若能者先得,弱rou强食,就是常道呢?” “你…!” 天策抬手指着藏剑,一团火气淤堵在心口,顿觉胸腔都又涨又涩,难受得他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可比起这些时势的话题来,他此时却更想问叶初,你怎会变成如今模样。 叶初神色依然没有变化,人身上的皮rou又薄又厚,可以盖住很多,李承枫望着那张脸,分不清对方是真就毫不在意,还是自己已经看不穿。 叶初的皮囊真的很好看,但是那之下是棉絮,还是蛆虫,他又是在用什么样的心情和自己对话,能让他在意的东西原来只有金银财宝吗。 “我是个商人,承枫。” 仿佛印证了他的话,藏剑这样说道,天策的脑袋里一时闪过了好几个词,避重就轻,趋利避害,利益熏心,没一个好的,但都能和眼前的人沾上边。 ——他到底怎么想的,刚才还想要和叶初争个黑白… ——叶初从一开始,打心眼里就瞧不上比他低一等的人… “那老爷是长安城里的权豪势要,手里随随便便攥几把金银就够养一个军队,我都要敬上三分,你更惹不起。” 藏剑说这话时,视线再未移开半分。 而李承枫收回手,闭眼偏头,已经不想再听了,他的耳朵里嗡嗡的直耳鸣,头也更疼了。 “所以,比起违逆权势助人,我更会选择自保,你本也应该这样。” 叶初真的,变了太多。 或许他也从未变过吧,只是一个契机,就原形毕露了。 李承枫绕开他,顾自往大道上走。 这次叶初追了过来,直直抓住他的手臂,手劲很大,那一片rou都guntang作痛,但远远不及心。 天策觉得很累,虚脱一样,像耗尽了精气神,他甚至倦得没有一个动作,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陌生的藏剑,只颓丧地低声说: “你让我觉得恶心,叶初。” “我怎么就跟你做了朋友。” 那手缓缓松开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连结好像也断了。 李承枫和叶初闹翻了,他们不再是好朋友了。 藏剑应该也被那句话伤到了,再没有来县衙门口找过天策。此举正和李承枫心意,他是真不想看见叶初,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对方那张看着人畜无害的脸。 一夜无眠后,李承枫打扮周正,早早去点了卯,坐在桌前在案宗里去翻找那老爷的蛛丝马迹,决定还冤魂和未亡人一个清白。 而叶初跟那老爷有资金往来的店铺,不管有没有查到猫腻,天策都先贴上封条强制关门。 藏剑的一通屁话里面,有一句话是对的,李承枫后来把自己的俸禄大半都给了那老人家,帮他们解决了温饱,又置办了个不大不小的屋子。 所以这也是他不得不去烂柯山挖点矿的原因,他真的,没有钱了。 当被偷袭打蒙,又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天策以为自己涉水涉的太深,终是要被灭口了。 但他没想到,自己身下那口畸形的器官竟然会被人发现,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仅仅是爱抚体外就被玩到高潮,又是以这样狼狈不堪,难以见人的模样,撞上半年都没见的人。 “好久不见,承枫,别来无恙。” 叶初过于平静了,他看着是在打招呼,但是脸上不笑了,语气也很冷,更像是对下人说话一样。 噢,他怎么就忘了,他和叶初,已经不再是好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