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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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背後
某天的晚上,浴室。
她泡進浴缸裡,水位的高度正好到她的肩膀。
忙完事情後想提早休息,洗澡的時間也提前不少。
浴缸有足夠的空間,能把雙腳伸直。
和小時候被人帶到浴室裡洗澡時會用的盆子不一樣。
以前泡在盆子裡,腳還能伸到外面晃,一年比一年窄。
幫她洗澡的人太粗魯的話就會讓熱水從盆子裡漏出來。
現在可以愜意地浸泡在水中,自在、隨意,把腦袋放空,不去想其他事。
忽然,她發現有誰進到了浴室。
細微的開門聲讓她懷疑是風吹動的。
再仔細一看...
(窗戶和門的位置對不上。)
脫衣服時的布料摩擦聲也相當可疑。
她立刻提高警覺,一邊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邊裝沒事。
「這樣夠熱了,可以泡久一點。」
隱約能看見眼前的是佈滿傷痕和傷疤的背。
(怎麼會弄得這麼慘?)
再仔細看得清楚一點之後,她發現是他,於是盡量維持平常的語氣:
「我很快就洗好了,你再等一下。」
「啊...妳也在啊,太好了...嗯...我好像不小心打擾到妳了。」
他看到她,語氣也跟著雀躍起來。
但她泡澡泡得正開心,多少會被突然闖進來的他嚇到也不奇怪。
不過,沒看到她生氣,也沒有聽到她說不歡迎他。
並且,看不出拿東西砸他的打算。
他默認這是不打算把他趕出去。
「我想拜託妳一件事...可以嗎?」
想起還沒聽他想說什麼,她露出不解的表情。
同時,她從側坐在浴缸裡的姿勢換成抱著膝蓋轉向前方。
「...有什麼事是需要你脫衣服的?」
(該不會是要我來拿熱水潑吧。)
她沒狠到能對他下這麼重的手,怕和他爭搶的過程又弄得兩邊都受傷。
「...在我背上的傷,妳看得到吧?」
「嗯。」
就是看得出他受過傷才讓她訝異。
(吸血鬼也會有癒合不了的傷?)
她一直以來都把自己的傷當作失敗或失誤的證明。
曾經在身上的傷口痊癒前被攔住。
當時的那些關切並不自然,給她一種自己做錯事了的感覺。
那樣的目光總是讓她更想去除傷口,更忘不了實際傷過她的人。
於是她又產生一個單純的疑問:
「記不清楚是誰弄傷你的話,你和那些人也不是很熟吧?」
陷入短暫的沉默的他注視著她。
「那些是我自己看不到的...所以想請妳幫我看一下。」
「...要麻煩妳告訴我...傷口的樣子。」
這個話題讓她想到自己得過表達能力輸給理解力的評價。
「我被說過除了食物的味道和樣子,不太會形容。」
(嗯...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用?)
要等她想出答案,要一段時間。
他直接坐到地上,讓她看得更仔細。
「最上面的傷口...看起來怎麼樣?」
突然被這麼問,也只能先試再說。
她用像是要把頭探出窗外的姿勢,把膝蓋撐在浴缸底部。
手則是放在浴缸的邊緣,讓自己不至於摔進水裡。
「顏色是淡紅色,像被樹枝劃到。」
聽完她的形容,他語氣裡的興奮仍然持續著。
「那...這道傷大概有多長?」
「8公分的話...比我的手指短一點。」
她不太確定地伸出自己的手指,讓他可以做個比較。
看著她纖細的手臂和盡力不晃動,想讓他看清楚的手掌。
他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相當整齊,讓人不覺得被戳到會有多痛。
「果然還是不太清楚...妳可以摸摸看我的傷口嗎?」
「這樣嗎?」
把手縮回來之後,她用指尖滑過離他的傷口最近的地方,不直接碰觸傷口表面。
疼痛帶來的刺激也因此減弱。
「直接摸也沒關係的...來...再一次。」
就算被他鼓勵可以這麼做,但她實在很難說服自己去碰還沒痊癒的部分。
沒有衣服的阻隔,觸感比上次清晰。
能夠直接看到哪裡受了傷,更容易去想像會有多痛。
「你不要亂動喔。」
一樣是緊張,他的反應卻是等不及。
「嗯,還有...放鬆一點也沒關係。」
「......」
她安靜下來,專注在觀察他的背部。
刀傷不多,混入刺傷、抓痕和瘀青、接近癒合的淺粉、不顯眼的白,凌亂且不規則。
也有癒合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舊傷。
而他感受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心想,得忍著不去看有點可惜。
準備碰觸剛才沒碰到的傷,她把手掌貼在他的肩上。
一邊注意著他會不會突然移動,一邊往下撫摸。
因為泡過熱水的關係,和他的體溫相比,她的手掌溫暖了不少。
他沒有任何的不安,甚至有心思去聽從背後傳來的,她緩和情緒的輕柔的吐氣聲。
終於,那道細長的傷口從起始點到末端都被完整地撫過。
和自己造成的疼痛比起來,更有親切感。
當她停下來,他只覺得可惜。
語氣也變得激動,多了急促的氣音。
暢快的呻吟和接近來不及換氣的呼吸聲讓她難以理解。
(果然沒有因為習慣就覺得不痛。)
「感覺很好...不用停下來...很舒服...」
「哈啊...下一個...壓得用力一點...」
被他催促,她也只好去碰下一道傷。
一個又一個,直到最後,他都沒要求她停下。
知道這樣能造成的影響很輕微。
但還是在意自己沒辦法完全冷靜。
本來想當作時常接觸的布料來碰觸。
然而,總會想起自己把手緩慢地伸進厭惡的人的傷口裡,殘留著餘溫的鮮血染紅純白的衣袖。
還活著,對彼此的反感仍然鮮明。
能讓她不那麼顧忌的,只有不會因為一點力道就出血的小傷和結痂之後仍有些敏感的傷口。
結束時,她靠在浴缸的邊緣。
沒有絲毫愉悅,單純地鬆了一口氣。
他能從她閉上雙眼後的表情看出疲勞後的鬆懈。
讓他擔心她會就這麼睡著,但她只是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當中。
痛的不是自己也能確認傷痕的觸感。
這樣的新奇感會因為知道只是換成他在痛而消退。
她露出懊惱的眼神來埋怨他。
微紅的臉頰和泡澡泡到意識有些暈眩的樣子卻讓她像是喝醉了。
沒力氣多說什麼還硬是要多說幾句:
「之前都沒遇過會要我這麼做的人...」
「被摸了這麼久,你真的沒有其他的感覺?」
但他不打算敷衍精神開始渙散的她。
「很溫暖,和我用刀劃過去的時候,不太一樣...」
「還有,再用力一點也不錯...輕輕地摸會癢癢的...」
稍微停頓,等她點頭表示有在聽之後,他又說了一句:
「...除了我...妳沒有遇過其他會要妳這麼做的人...我總覺得很開心。」
他突然靠近,直直地望著她,這喚起了她的危機意識。
她立刻轉身,背對著他,想把一旁的衣服穿上。
全裸的狀態等於讓他更好吸,等於咬痕增加,她會困擾。
「不用急著逃走...我只是想向妳道謝...」
聽出他挽留她的語氣似乎有些委屈。
她移開目光,把綁在頭髮上的髮飾拿下來,和還沒穿上的衣服放在一起。
(我該不會是喜歡別人求我吧?)
想到自己有多不常拜託別人,她也只能當成是某種平衡了。
「至少讓我先擦個身體、穿好衣服,我不想感冒。」
「我可以幫妳...」
披到肩上的浴巾從背後蓋住她,還隱約能聽到他溫和的笑聲。
(是錯覺嗎?好像被他得逞了。)
床邊。
(衣服是她躲在浴室門後,自己穿上的)
總算把衣服穿回去的他正仔細地擦著她的頭髮。
「妳的頭髮很長呢...白色也不常見。」
擔心一不小心就扯斷她的頭髮,他也只能放輕力道。
她本來還想,他會不會照著他平常可能有的習慣,喜歡多用點力氣來擦。
能想像到頭髮被搓得亂七八糟。
但是現在久違地被別人用毛巾搓著頭,加上輕輕地晃動,讓她想睡。
往另一邊倒的話,可能會摔下去。
於是她下意識地尋找安穩的支撐點,靠在他的肩上。
臉頰貼著材質柔軟的毛衣令她安心。
她想保持清醒而試著多說點什麼。
「短髮不行...會翹起來,這樣梳、那樣梳都不行。」
「嗯...很少有人會主動幫我擦頭髮。」
反而顯露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又詞不達意的一面。
看她好像不討厭,他因此放心。
要是,吸血的時候也能看到她滿足的表情就好了。
他握住她碰觸過他傷口的手,忍不住這麼想。
而她猜不出他現在的想法,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放開。
被令人在意的眼神盯著也很難忽視。
手腕還被他抓著,靠近他的唇邊。
想做最後掙扎,她沒有再靠著他的肩。
也試著抽出自己的手來拉開距離。
「...我會輕一點的,可以嗎?」
她的指尖顫抖了一下,恢復鎮定後,用手背輕碰他的嘴角。
稍微抬起頭的她仰望著他,用眼神無聲地催促。
至於他輕咬著的地方,雖然是手背卻很接近掌心,避開了皮膚下的手骨。
「嗯...」
他平緩的聲音和嘴唇柔軟的觸感都因為疼痛的減輕而清晰不少。
看到她願意接受,讓他感到滿足。
這更是讓她的注意力能夠轉移焦點。
哪天會越來越過分,不再溫柔嗎?
有這樣的疑慮,依然會動搖。
睜開雙眼也一片黑暗是因為他關了燈。
失去意識之前,是他幫她蓋上被子,對她說晚安。
《某個問題是她笑著問會很恐怖的(是她恐怖)》
這等於是在隱晦地表示她內心傾向:
要記就記更有意義的傷,去不掉也要覺得值得。
受的傷會重疊或痊癒,要全部記清楚是不可能了吧。
而單純的疑惑是,你不介意被陌生人弄傷?
被弄死了要怎麼辦,先認識一下會比較好吧。
(其實不能選,想被打還要看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