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人说，人这一生会经历两次死亡。一次是rou体的消逝，一次是生者的忘却。

    前者，会使人阴阳永隔，而后者，将斩断人与人间的一切关联，彻底消失得干干净净。

    在鬼界的那一百年里，韩菱纱曾遇见过无数因心怀牵挂而迟迟无法进入轮回往生的灵魂。它们飘荡于忘川之上，日日徘徊不前，幽绿的身躯将忘川河水映得莹莹发亮。而被它们身躯所浸泡的忘川水，是整个三界中最苦的毒药，触之便会使得灵体腐蚀，生不如……嗯……用如今的话来讲，或许应当是死不如死？

    初到冥界当苦力的第一天，幽狱使便告诉韩菱纱，一定要离忘川河远些，尤其是那些河道上徘徊的游魂，万万不可搭理。

    “后果不是你承受得起的，到时候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

    “大家都是死人，为什么要区别对待？”虽没有明讲，但对方话语间不时透露出的孤立与鄙视，倒让韩菱纱心中忍不住对这忘川游魂生出几分怜悯来。

    “生死轮回，乃是天命。成为忘川游魂便是它们不守天道的惩罚。况且这三界中没有能解忘川水毒的药，但凡沾惹，便会日日遭受噬魂之苦。虽不致魂灭，但那滋味怕是没有亡魂想要尝试的。若你以后还想要在地府早早地做完工安安稳稳地去投你的胎，便老实点谨言慎行，否则，后果自理。”

    对方不苟言笑地板着一张脸，说的话也像死人一样没有感情。面对这莫名的施压韩菱纱只能咧了咧嘴，待到对方转过身去过后，才挥了挥拳头，以示不满。

    那时初来乍到，她只是一个灵力低下的亡魂，还背负了上百年劳工苦债。在地府里的地位么……倒也确实算不上高。

    准确地讲，应该是指哪儿跑哪儿，最辛苦低贱的那种。

    但俗话说得好，一个人身份地位的高低贵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灵的澄澈珍贵，就像……那个人一样。所以哪怕今后她在地府中做的是苦力，只要保持心中的开朗乐观，一切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苦工小卒亦有志焉，身为幽狱使也不代表就能瞧不起鬼，哼。

    不过说起来也算是有些意外，当初在世的时候，她曾经十分恐惧死亡，为此不惜离开韩家经历千难万苦四处寻求延寿之法。但如今真死了，却又觉得，死亡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

    在地府做苦力的日子却有些辛苦不假，但偶尔得机会四处走动时，韩菱纱却竟也能有机会能见到些曾经不复相见，分别痛苦思念的面孔。

    ——阿姐是与她来地府的时日最相近的，被分去了引魂所铸灯，虽日日忙得脚不沾地，但因为做工位置相近，有机会不时也能见上一面。三哥与五哥则是分别去了寂忘山与幽守台挖矿，做的是最累的活儿，但偶有换班休息的时间可以走动碰面；大伯嘛，则是因为表现比较好，已经从忘川河渡夫提升为进出所监司，难得一两次相遇时甚至还会悄悄送些愈灵果给她，说是正职人员可以兑换的奖励，能稍稍消减些罪孽因果。

    韩菱纱感动得眼圈发红：“这样的好东西，您为何不自己留着……”

    “傻孩子，要说这韩家人的做工年限，这地府里你要排第二，可就没人排第一了。”大伯朗声笑道：“我在地府早已做工惯了，果子给你，也能让我与咱们韩家人多相陪些时日。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大伯实在是放心不下，若是以后入了轮回……”说到这里，大伯顿了顿，欲言又止。

    那没有说完的话，韩菱纱明白，而韩家人亦是心照不宣。

    生死轮回，了结因果。但凡从奈何桥上行过的亡魂，皆要洗去尘埃旧絮。纵使转世投胎，与此前尘之事便也不再有瓜葛。

    韩家人背负罪孽，人人饱受至亲早逝之苦。如今在地府中做苦力是为了早日还债，有机会重入轮回。但事实又或许，在这地府中的时日，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互相陪伴的最长的时光。

    人生有时便是如此的千回百转。

    曾经想方设法逃避的，竟正是如今所求之不得。

    谁人能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