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與賠償

    男警察還跪在柏油路上，神情呆滯。

    他以為孟夢會哭叫著拿東西砸他，或是揚言報警，卻沒想到只是說了一句簡單的沒關係。

    又吹了一會兒夜風，直到無線電中傳出聲音，男警察才慢慢站起身，邁著僵硬的步伐回到車中。

    車內後視鏡中的男人嘴邊有一道血痕，從下唇延伸到右嘴角的下方，男警察覺得體內好不容易消失的燥熱感似乎又有重新燃起的趨勢，於是趕緊拿起一片新口罩戴到臉上。

    剛才無線電中是在提醒他交接巡邏，於是他便直接開車回了派出所。

    「阿瑾，你怎麼突然戴口罩？」胖員警朝剛走進派出所大門的男警察打招呼，由於上官易瑾這個名字有種高貴疏離感，所以警局裡的人都習慣叫他阿瑾。

    上官易瑾下意識摸了一下臉上的口罩，乾巴巴地說道：「我……剛才覺得喉嚨有點癢，怕是感冒會傳染。」

    「你秋天就感冒喔？」胖員警輕拍上官易瑾的肩膀，也沒再多說什麼。

    上官易瑾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不動聲色地打量周圍同僚，見他們都沒有偷看自己，心想剛才那個女生應該還沒報警，不免開始猜想她現在在做什麼。

    是一個人偷偷哭泣？還是找人訴苦？會不會……想不開做出傻事？

    上官易瑾手中緊握的原子筆「喀」的一聲從中間被折斷，壽終正寢。

    到了早上輪班時間，上官易瑾換回自己的便服，一臉心事重重地走出派出所大門。

    他開車在市區裡瞎逛，到了早上九點去銀行提領出一大筆現金裝袋，然後前往孟夢的公寓樓下。

    半夜時他就留意過，孟夢跑進公寓後沒多久，四樓右排的窗內就亮起了燈，那很有可能就是她的住處。回到警局後他思考良久，決定濫用職權打給那棟公寓的管理負責人，以住戶遺失物品為撒謊藉口，進一步確認孟夢就是住在四樓的４－２號。

    他提醒管理負責人，說是警方會把遺失的文件塞進４－２號信箱，請他聯絡住戶取信。

    上官易瑾費了不少工夫才把有點厚度的文件袋投入公寓信箱中，文件袋中除了幾疊現金，還有一張字條，上面有他親筆寫下的文字。

    孟夢這邊是到了晚上才發現公寓管理負責人傳來的訊息。

    這一整天她過得渾渾噩噩，半夜一逃回房間就去洗澡，完後躺在床上發呆，不知不覺睡著後起床已是下午，她還挺有職業精神，認命帶著疲憊起床畫稿。

    現在晚上看到了說有警察送東西來的訊息，讓她突然精神倍增——應該說是嚇到高度警覺。

    孟夢並不記得自己有遺失過什麼文件，她幾乎不出門，懷疑是不是警察記錯了，但她不敢不拿警察送來的東西，於是便下樓取出了那袋文件，上面寫著孟小姐收。

    抱著疑惑打開袋子，入眼的是一疊疊排列整齊，用保鮮膜綑綁固定的鈔票。

    孟夢呆呆地看著這些現金，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指夾出袋中一張寫著文字的字條，上面也就兩行字：半夜發生的事，我非常抱歉，對不起，妳可以報警。上官易瑾。

    ——是半夜那個警察！

    孟夢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她回憶上官易瑾的長相，雖然比較粗獷狂野，也就是俗稱的硬漢猛男，但年齡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左右。

    年紀輕輕為了莫須有的罪名給她這麼多錢，還讓她報警，是個正人君子。

    孟夢雙手捏著信封袋，回到樓上的房間裡。

    她坐在床沿摸摸小腹，心想如果真的要狩獵，上官易瑾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可能就算她不小心暴露了魅魔能力，他也不會說出去……因為他是好人，所以她也不會一次吸取太多精氣，就算只有一點點精氣，也能稍微修補yin紋吧？

    孟夢的臉頰緩緩透出粉色，她拿起手機搜尋附近派出所的電話，猶豫許久才決定撥出，另一頭很快就有一名中年男員警接起電話。

    「喂，普朗派出所。」

    「喂！喂……我我我，我要，找那個……上、上官，易瑾先生。」孟夢不喜歡打電話，一聽到陌生聲音，她的腦子就會開始混亂，更何況現在是在「報警」，她就更不會說話了。

    「上官易瑾？請問妳是他的家人嗎？還是有事情要處理？」員警聽出孟夢的情緒不太穩定，沒有直接轉接。

    「我、我……我沒事！打錯了，對對不起。」孟夢說完瞬間掛掉電話。

    中年員警滿頭問號，慢慢放下手中電話。

    「怎麼了？」上官易瑾抬眼，視線越過辦公桌擋板看向中年員警。他剛才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有多留意。

    「不知道，有病吧，一句話都說不好就掛掉。」中年員警並不在意，會特意打派出所電話的基本上不是急著報案。

    「女的嗎？」上官易瑾上眼皮一跳。

    「嗯啊，聽起來像年輕小meimei，說話有結巴。」

    上官易瑾猛的起身，快步走去中年員警那邊查出剛才撥來的號碼，然後輸入進手機聯絡人中，他一直忍到早上輪班才撥打過去，但是無人接聽。

    中午再打過去，依舊無人接聽。

    早中午是上官易瑾的睡覺時間段，他為了打電話熬著不睡，但想到晚上六點還得上班，決定還是先去補眠。

    他剛躺到床上沒五分鐘，耳邊就響起手機鈴聲，來電畫面上顯示三個字：孟小姐。

    上官易瑾一秒接起，聽見一道怯懦的女聲從聽筒中傳出：「喂……」

    孟夢原本是刻意忽視來電的，只因為是不認識的號碼，但她曾漏接好幾次出版社和重要單位打來的電話，擔心這次又是相同情況，想著這支號碼沒有被回報成騷擾電話，於是就撥了回去。

    「孟小姐，」上官易瑾嚥下口水，「我是上官易瑾。」

    孟夢沒想到會是警察先生，突然就不敢說話了。

    前晚想了一堆色色的吸精幻想，現在連個嗨都不敢說。

    「孟小姐？」上官易瑾只能聽見極淺的白噪音，應該是孟夢將手機稍微拿遠了一點，他心裡無奈，「如果妳不敢說話，還是先掛斷吧。」

    孟夢聽到這話，急忙喊出了三個字：「我！我、我……」

    上官易瑾隱約察覺出孟夢可能有社交障礙，便說：「妳慢慢說，不用急。」

    孟夢有點被感動到，深吸一口氣，慢慢說出：「你的錢，我……我不能收。」

    「為什麼？」上官易瑾從床上坐起。

    「你、你賺錢，很辛苦。」孟夢說完，覺得這句話好像太親暱，於是又說：「你還年輕，要存錢。」

    「不用，錢妳可以收下，還有……可以報警。」上官易瑾不知道前一天半夜的實情，只以為孟夢是個過分善良的女孩子，因此心中更加不舒服了，覺得自己像個懦夫不敢自首，還等著人家女生去報警。

    「不報警，錢，你拿回去。」孟夢堅持。

    「妳就算親自把錢送過來，我也會再塞回妳的公寓信箱。」上官易瑾更堅持。

    「那我就，再送過去。」孟夢皺眉。

    上官易瑾嘴角勾起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弧度，說：「我也可以再送回去。」

    「你！你……」孟夢氣得直吸兩口氣，毫無威懾力地罵人，「老頑固！笨、笨蛋！臭……呃，笨、笨……臭……」

    孟夢不知道要罵什麼，很尷尬，掛掉電話，手機關機。

    ——太丟臉了，好想死，不能見人了。

    話沒經過大腦就說了出來，像個小屁孩一樣亂嗆人，還結巴罵不出來，也不知道對方聽了會不會覺得她是個瘋子怪人。

    孟夢吸吸鼻子，走去將茶几上封好的文件袋拿起來，說好了要送回去，就要送回去。

    她查過了，警察夜班是晚間六點到隔天早上六點，現在這個時段，上官易瑾應該在家休息。

    孟夢換上一件能夠好好藏住尾巴的寬鬆連身裙，出門送錢去了。

    她不喜歡白天出門，但偶爾也想努力試試跳出困境。

    坐上快兩年沒搭乘過的公車，走在有不少路人經過的人行道上，孟夢雖然渾身不對勁，總覺得有很多人在看她，但也忍住沒露出畏縮的樣子——直到進到派出所。

    孟夢忘了她初次見到上官易瑾時有多害怕，現在來到派出所，是好幾倍的害怕。

    她剛踏進前廳就看見三名員警看向她，她嚇了一跳，索性把文件袋放到門口邊的小桌上，強裝鎮定地轉身離開，但馬上被兩名男員警追上，接著又有一名女員警過來查看情況。

    孟夢被三倍警察嚇到腦袋一片空白，顫抖著回答他們的問題：「我、我我……上官，易瑾……給、給他……」

    「這裡面裝了什麼，可不可以跟警察叔叔說？為什麼要拿給上官警察？」男員警拿著文件袋，見孟夢年紀小，放輕語氣。

    「我、我……嗚……」

    孟夢沒忍住哭了，這下子換警察這邊亂了。

    孟夢被女員警半扶半拉著帶進休息室坐下，倒了茶水，又摸摸頭又幫擦眼淚，害孟夢哭得更停不下來——這次是感動哭的。

    小時候經常被其他魅魔欺負，同一個家族的人也不幫她，孟夢偶爾體會到的溫情幾乎來自千歲魅魔，女員警的照顧讓她很感動。

    「妳坐著，姊姊去拿一點零食過來。」女員警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五官如此精緻可愛的女孩子，母愛爆發。

    女員警剛要起身，孟夢就拉住她手臂，吸著鼻子說：「我、我不餓……什、什麼時候，能回家？」

    女員警一愣，臉上有點不好意思，安慰孟夢：「乖，眼淚擦一擦，擦乾淨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