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meimei

    方晓云鼓着腮帮子，吞下最后一口面条——摇醒歪在沙发上睡着的保姆林姨，被点着鼻头做好的宵夜，还有方外婆护着，不准人动筷的海鲜粥，说要留给她最疼爱的外孙女。

    全部吃光，肚子圆滚滚，方晓云然后忽然意识到，下人收拾她房间隔壁的空房是为哪般。

    mama一定会说，让方晓寻住到她隔壁，完全是为了让他们兄妹俩熟络感情，相亲相爱。

    她执意不同意，除了被贬斥一顿，得不到任何好处。

    用力咀嚼着面条，好呀！那她就相亲相爱给大家看。

    眼下已是晚上十点多，除了方晓云这只小猴子喜欢在家里四处乱窜外，其他人都早早回了房间休息。

    保姆林阿姨拧干毛巾，从厨房出来时关掉灯，无奈抬头道：“晓云，早点睡啦。别一天想坏主意折腾人。”

    方晓云蹑手蹑脚走到方晓寻房门口，正要敲门，被林阿姨的声音吓了一跳。

    “知道啦！林姨你快休息吧！”敷衍应道。

    咣咣咣敲门声，咔擦一声，门把手从内旋开，沐浴露的香味率先飘出来，方晓寻发尖还滴着水，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看见门口的人，愣了一愣。

    方晓云抱着枕头和被子，露出自诩完美的笑容：“哥，今晚我和你一起睡，怎么样？”

    仿佛已经忘了白天对他破口大骂的事情。

    第一天就叫上热乎的哥哥，第一天就和热乎的哥哥睡在一起，他们可真是太相亲相爱了！

    但凡方晓寻流露出一丝不情愿的神情，方晓云就会说：“你不是我哥么？这点要求都做不到？”

    可方晓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淡地笑：“进来吧。”侧身让开。

    接过她怀里沉甸甸的被褥，替她理好被风吹乱的一小簇发丝，动作熟稔得，好像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兄妹。

    等等……这是什么走向？

    方晓云坐到方晓寻床边，身边陷下去一些，才猛然惊醒过来。

    看过去，床头放着一本摊开的课外书，方晓寻坐在旁边，刚好侧脸望向她，他的眼睛映着暖黄色的灯光，那种喝了热牛奶般舒服的感觉，再一次顺着方晓云的四肢百骸游走起来，激起一股细密的酥麻，根根寒毛竖起。

    mama、爸爸、外婆、外公，包括林姨……任何一人用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她，都从未有过的感受。

    或者说，mama的温柔里，带着不耐。

    爸爸的温柔里，带着讨好。

    外婆外公的温柔里，带着隔辈的生疏。

    林姨的温柔里，带着小心翼翼……

    这个人、这个人……哪有资格对她温柔！

    “要睡了吗？”他察觉到她的恍惚，掀开被子一角。

    方晓云蹭地起身，“想用怀柔政策感化我？我警告你，少动那些歪心思！不然我有的是办法整你！”

    气势汹汹地退回自己卧室，床上光秃秃的，走得太急，被子和枕头都留在了那个人那里。

    她翻了翻衣柜，被褥全都被佣人拿去清洗晾晒了，走来走去，还是不愿再去隔壁敲门讨回。

    她蜷缩在大床角落，薄毯盖在身上，冻得瑟瑟发抖，等了半天，也不见隔壁传来动静。

    她恨得牙痒痒，正该讨好她的时候，又装什么木头？

    脑子里胡乱想着整治方晓寻的手段，不过五分钟，眼皮打架，头一歪，呼呼大睡了过去。

    果不其然，第二天，方晓云感冒了。

    她就是这样娇气的体质，被子稍微盖得少一点，便喷嚏鼻水不断，床上扭来扭去，裹得像只胖嘟嘟的毛毛虫，一直嚷嚷头疼。

    方之棠坐在床前摸她的额头，有点烫，“林姨，你去电跟她班主任说一下，晓云在家休息几天。错过的课程，回头叫家庭教师给她补补。”

    方晓云一生病，立马惊动了方家上下老小，方晓寻起床时，听着隔壁的兵荒马乱，扫了一眼椅子上搭着的被褥和枕头。

    方爸爸陈天焦急问道：“怎么会突然感冒呢？”

    方外婆急吼吼地要下楼去给方晓云煲粥。

    甚至连方晓寻也被叫到了方晓云床边候命，等着伺候方家这位小皇帝。

    方晓云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一见方晓寻，皱了皱眉，转过脸去，不耐道：“mama，我不想看到他！”

    方晓寻似乎能猜到原因。

    方之棠歉意朝他笑笑，“晓寻，去吧，不是快早读了吗？学习最重要，meimei这里有我们看着就行。你收拾收拾，我让李叔开车送你。”

    司机李叔最终只送了方晓寻一个人去学校。

    方晓寻十四岁，大了方晓云两岁，在市里的公立学校读初三，方之棠本想把他转到和方晓云就读的私立学校，方便看顾，但因为最近公司事多，她不放心将儿子转学的事情交给别人安排，只好暂且搁置几天。

    ＊

    方晓寻进教室的时候，班上不少视线齐刷刷地射来。

    “晓寻，那部车是怎么回事？”

    徐林站在窗子边，指着下面那部送方晓寻上学的豪车，一般人根本认不出那是什么牌子，夸张地撑圆了嘴。

    “那个经常来学校探望你的女人，真的是你mama么？为什么，之前你mama会不要你？”

    方晓寻也认不出那部车到底是什么牌子。方家的财力，甚至让方家的司机都觉得自己驾驶的车是一部很寻常的车。会给普通人造成艳羡的困扰，也是一概不知的。

    和方晓寻交好的同学都很清楚，方晓寻家很穷，只有一个男家长，经常有一些穿着奢丽的名流女士，想要收留这对父子。更甚者，不乏有特地来学校找方晓寻当说客的。

    当然——这只是传闻啦，真相如何，根本没人关心。

    至于他母亲呢？大家都默契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方晓寻坐在座位上，静静听同学们七嘴八舌，似乎对他的身世、他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明明在他还在穿破衣服的时候，除了他这张脸和他能拿出手的成绩，大家能够仰望之外，其他时候，连不经意看向他的眼神，都是轻蔑怜悯的。

    他拿出课本和习册温习，等狂热的议论渐渐平息，才慢慢道：“我要转学了。”

    “诶？都快中考了才转？”

    轻描淡写的一声，他告诉了最为交好的徐林，其他人听见也是顺带的。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包括说出这句话后，班上一部分女生忍不住回头看他的一眼，暗含的某种情愫，他也视若无睹。

    徐林在旁边难过地捶着桌子，哇哇大叫，方晓寻一个字没听进去，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碎片。

    方之棠每次来找他的时候，都会反复说，晓寻，你有一个meimei，很可爱的meimei哦，等你回到方家，mama不在期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还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开一张张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照片给他看——从方晓云出生，到现在整整十二岁。

    每一个阶段，都不曾遗漏。

    渐渐他听得多了，真的开始自我催眠，他有一个可爱的meimei，他要好好照顾她。

    哪里可爱呢？

    第一次和方晓云见面，是她气成河豚一样的脸，还是那双燃烧着熊熊怒意的眼睛？

    不知道。

    怎么照顾呢？

    ……

    他嘴边弯起一个弧度，拔开笔盖写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