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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程昶小王爷的身份,单他四品侍御史的衔,足有资格去廷议议政了。宣稚于是点了一下头,看了殿外的内侍官一眼。内侍官会意,入内通禀,不一会儿出来,道:“三公子,陛下有请。”金銮殿上的文武官分列左右两侧,枢密使姚杭山禀完岭南之乱,见程昶进殿,退去右首。程昶撩袍,跪地请罪道:“臣昨晚不顾陛下禁令,擅闯了明隐寺,请陛下降罪。”昭元帝自然知道程昶为何要闯明隐寺,倘要降罪,就要问明事由,他不愿问,是以道:“无妨,你起身吧。”程昶谢过,站起身,却并不退去一旁,他续着方才的话头道:“禀陛下,臣之所以闯明隐寺,乃是因为六年前塞北一役。”“年关前后,臣整理卷宗,无意中发现六年前,塞北一役或有内情。臣起初只是怀疑,辗转打听,终于在明隐寺里找到两名证人,证实当年忠勇侯苦战而亡,与郓王殿下赈灾淮北有关。”此言出,满殿俱惊。当年淮北大旱,灾民数以万计,救灾的粮食久日不至,暴民四起,当地官府连夜上报朝廷,然而满朝文武,谁也不敢接这烫手的山芋。昭元帝急得几宿睡不着觉,到末了,竟是没甚政绩的郓王主动请缨,把这桩谁也办不好的差事办好了。那时朝廷不是没有异声,但塞北刚死了万余将士,谁也不愿在这个关头去触昭元帝霉头。以至于后来招远叛变、宣威战死、太子薨逝,军务政务一度乱成一锅粥,更无人有暇去理会郓王是怎么赈的灾了。而今郓王妃有孕,昭元帝属意郓王为太子,明里暗里只差一道册封的恩旨了,琮亲王府的三公子竟挑在这个当口,弹劾起未来的储君了。“三公子这话从何说起?”一名身着孔雀补子的大员越众而出。程昶定眼认了认,此人乃吏部侍郎,年前郓王妃有孕的消息传出后,上书请立郓王为储的几位大臣里就有他。“当年郓王殿下在淮北赈灾,忠勇侯在塞北统兵御敌,两地相隔千里,如何竟会扯上干系?”程昶道:“相隔千里不假,但当时忠勇侯急用粮,郓王殿下也急用粮,两地都需粮草,自然就有关系了。”“听明婴这话的意思,竟是在怀疑本王私下调用了本该发往塞北的屯粮?”郓王盯着程昶,悠悠道。他步去殿中,朝上一拱手:“父皇明鉴,当年淮北大旱,儿臣赈灾所用的粮草,朝廷的载录上记得清清楚楚,一为当地官府开仓放粮;二为淮南、淮西、江南一带富商所捐赠;三为朝廷急征南方各地粮草,发往淮北。诚然当时运粮发粮的路线不佳,这是因为大旱导致暴民四起,为了使粮草平安送达淮北,有时不得不选择绕道而行。“明婴初任侍御史不过一月,便是尽阅当年卷宗,又能找到几分因果缘由?本王知你蒙受父皇看重,急于为朝廷建功,但你总不能仅凭着一星半点的‘莫须有’,就给本王扣上私调兵粮这么大一顶帽子,把本王赈灾之苦劳尽数抹杀吧?”他一拂袖,朝昭元帝深深一揖:“父皇,儿臣当年赴淮北赈灾,看灾民苦状,感同身受,几欲怆然涕下。所募集的每一颗粮,都是儿臣日夜不寐辛苦筹得的,儿臣问心无愧!”“你真的问心无愧吗?”程昶道,“就像你说的,当时淮北有暴民,你运粮的时候,为了避免暴民拦路哄抢,不得不选择绕道。可是你绕道,至多也就在附近的山里、乡镇绕一绕罢了,为什么竟然会绕到西北,甚至北境去?”郓王一愣:“什么西北,北境?本王不知你在说什么。”程昶道:“朝廷粮食的用途各有不同,你赈灾用的粮,除了富商捐的,大部分都是官粮;塞北忠勇侯打仗所用的粮,是边境屯兵时期的屯粮。这些年西北与北境没有战事,边疆将士耕耘所产的粮食,大部分都发往塞北。你说你没有私自调粮,那么你的运粮路线,为什么会途经西北?”郓王道:“本王方才已说得很明白了,本王所调的粮食,除了当地官府捐赠的,大都来自江南、淮南与淮西,本王从未从西北与北境一带调过粮。”程昶道:“长途运粮,途经的驿站数以千计。你可以修改运粮的路线,但你不能修改运粮所经过的驿站数目,否则会与当地官府统计的数目不相符。也因此,你修改运粮路线时,选择以避开暴民为借口,在同一个地方反复绕行,经过同一个驿站两次甚至三次之多,可是上千个驿站,你总会疏漏几个,那几个我查了,正是在西北附近。你运粮路线不合理就不提了,话说回来,你说你运粮要绕开暴民,这我理解,但据我所知,你当时前去赈灾,枢密院发了五千军卫给你,加上当地官府还有许多官兵,合在一起,还治不住暴民?”“你或许想说暴民也是民,不过是因为大旱才落草为寇,你不想伤他们,但当时灾情紧急,数万灾民等着粮草救命,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楚?你为避暴民绕行以至粮草延至,岂不是本末倒置?”“其实事实恰恰相反。”程昶看着郓王,说道,“你初到淮北,立功心切,没有勘查好路线与当地情况就急于调粮,并且催促各方加快运粮,结果从江南、淮西运送的一大批粮在路上遭到暴民哄抢。“好好的粮被你弄没了,淮北等着救济的数万灾民怎么办?你心知闯了祸,慌于弥补,便求助于枢密院姚大人。当时恰逢忠勇侯也要用粮,西北与北境的屯粮即将发往塞北,你二人于是合谋,推说是驿使路上耽搁,将忠勇侯求掉兵粮的急函压下,暗改了运粮路线,私自调换了屯粮与官粮,以至忠勇侯久等不来兵粮,只好速战速决,追出关外。”“陛下——”程昶言罢,姚杭山越众一步伏地跪下,恳切道,“塞北将士戍边辛苦,臣从来体恤他们,历来但凡忠勇侯求粮,臣从未敢有一日耽搁,三公子此言空口无凭,纯属妄断妄测,这样的事,臣绝没有做过,绝没有做过啊!”“我是没有什么切实的凭证。”程昶道。“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从西北运粮,文书上可以作假,但粮草所经的驿站做不了假,倘若你们真的问心无愧,沿着千余个驿站问过去,问问驿丞,问问当地官兵,六年前究竟有无大批粮草自这里经过,发往淮北,一切自当一目了然,你们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