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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太后的方向,方才续道,“需要谨奉国朝祖训,不许干预国政……”就连翰林官的笔都是一停,只是未敢贸然抬头:遗诏里直接就把太后秉政的地位给打下来了,而且还严厉告诫不能干预国政,这是一点都没照顾到太后的脸面啊……当然,在遗诏里就将一切权力归于皇帝,对朝廷来说是个好的信号,太后虽然秉政数年,但素来谨言慎行,在朝廷中就是个摆设,从未有拉拢党羽之举,一旦遗诏中将她权柄夺去,权力的归属便不会再有任何疑问。从大局来看,虽说太皇太后有薄待太后的嫌疑,但这终究是老成之举。再结合两宫历年来的关系……这样的决定,也许就不那么出奇了。反正都是要还政的!虽说现在太后是规行矩步,秉政期间一句话也不曾多说,一件事也不曾多做,偶然有点不对,也都被朝臣们给顶回来了。但那是因为头顶始终都有个人压着,若是太皇太后一去,少了制衡她嚣张起来了,作威作福日后不愿还政天子,少不得又是一场麻烦。现在能够这样交割,也好!虽然对天子的天资可能颇有微辞,但皇帝就是皇帝,在他日渐长大的情况下,文臣也绝不会支持别人来代为主政,在太皇太后表态的这一瞬间,太后手里的天子宝玺,实际上就已经失去作用了,除非其回到干清宫,不然,仁寿宫里签发出来的命令,即使有印玺,也不会有人遵行。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想看看太后的表情,徐循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她现在更好奇的却是栓儿的表情——这不是弥留场合,不必惺惺作态,全围在太后榻前,栓儿不必回避男女大防,直接就跪在床边,余下文武众臣、后宫妃嫔以屏风为界,在床下数步远的地方跪着,所以,她只能看见栓儿的背影。从他择钱氏为后的那一天起,栓儿就在等待着这天的到来吧?这一年来,他没做过一件惹太皇太后不快的事,处处的孝敬,更是惹得长公主赞不绝口,连乔姑姑等人,都在太皇太后耳边没口子地说他的好话,夸他一旦开了窍,便飞快地懂事了起来。甚至,从她偶尔得到的只言片语来看,杨勉仁去职的事情,其实栓儿也没瞒着太皇太后……就如同太后知道了这件事后,即使落寞,也不由得有几分骄傲一样,太皇太后知道此事,虽然也会为杨勉仁叹息几声,但对一个还未亲政,就懂得搬动老臣,为自己亲政铺平道路的皇帝,也自然会有几分赞赏。——若是他由首辅开始搬动,又或者接二连三地出手,那便是cao之过急了。但在三杨势力坐大到极限的时候,杨勉仁去位,却让内廷很是松快了一阵。更有甚者,她疑心皇帝之所以瞒着太后,便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说一百句,也比不上做一件事,更能证明自己在知道往事以后,已经和太后离心,转而亲近太皇太后——虽说,这和国家大事毫无联系,但对一个老人来说,却是什么事也比不上自己的谋划成功带来的满足和喜悦。种种笼络人心之举,终于换来了太皇太后在弥留之际果断的选择。即使是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老人家做事,依然是带了浓厚的个人特征,一旦做就要做到绝,不会给别人留下一点情面。栓儿的确长大了,是否具有为帝的才华还不好说,但和五六年前的自己比,心术上,已经是上了好几层楼。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太皇太后的打压,太后神色木然、犹带了些许戚容——一个媳妇在婆婆弥留之际应有的,很得体的戚容,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反而是徐循眼角余光瞥到的几名公主,个个反应不同,点点若有所思,圆圆双眉紧蹙,阿黄唇边却是不禁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直到徐循扫了她这一眼,方才似有所觉,又敛了神色,变做了哀伤。之后对于自己身后事的安排,虽然翰林官还在记,众人也都还恭敬地跪在地上,但已经没有多少人在听了。遗诏说完以后,太皇太后十分疲惫,没等众臣子说话,眼一合,又沉沉地睡了过去。众位宰执重臣,也早排了仁寿宫外殿的轮班值守,各自都退了出去,胡仙师本来回避在邻屋,此时也出来照看太皇太后,旁人自然少不得帮着意思意思,屋内一时间也是忙碌非凡。皇帝亲自为太皇太后放了床帐子,这才退出屋子,此时雪已经停了,天色明媚无比,真可说是风和日丽,他直想笑上一声,却又知这么做绝不妥当,见太后身影在前出了院子,也是心中一动,细细思索了一番,也不回清宁宫去,而是直接乘着轿子,去了清宁宫。他和太后也就是前后脚当口,太后还没换下外衣,见他来了,有几分诧异,“皇帝不去老娘娘榻前伺候,到清宁宫来做什么?”皇帝也无心寻找借口,屈膝跪下,给太后行了礼,方才沉声说道,“老娘娘适才的吩咐,对娘多有不公,虽说长者为尊,孩儿不好多加反对,但也想来和娘分说一番……老娘娘毕竟是多年有功于社稷,年纪大了,越发违逆不得,孩儿选钱氏为后,确实是为了照顾老娘娘的心思,但这也是为了孝道记。娘请放心,孩儿如今长大了,小时候的糊涂事,现在想来,直是羞愧欲死——再不会对您有所误会,即使亲近老娘娘,也绝没有疏远了娘的意思。”这番话翻译过来,便是很简单的意思:这一阵子顺着仁寿宫的意思,那是因为人家辈分高,并不是因为被那边拿真相笼络了过去。太后大可以放心,日后他皇帝掌权,也不会对清宁宫有什么不敬。太后垂目望了皇帝一会,方才微微一笑,低声道,“好,你这样说,娘就放心了……皇帝果然已经长大了。”她特意微微一顿,见皇帝面色怡然,并不因为自己的停顿而流露出交集之色,也不免暗叹了一声——真是已经长大了。方才和颜悦色地说出了皇帝真正想听的话,“你来得也正好,我等可商量一番,放在仁寿宫的那套宝玺,是今日就送还干清宫呢,还是……”皇帝又磕起了头,“娘万勿动气,老娘娘绝非那个意思……”话虽如此,望着地面时,他的唇角,依然也不禁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幅度。次日,太皇太后又召重臣问对,问国家还有何大事未办,首辅大人言语未尽,太皇太后既阖然长逝,尊谥诚孝昭皇后,与昭皇帝合葬献陵。昭皇帝一代的老人,至此全数夭折,太后正式成为宫中辈分最尊的长者,依照太皇太后遗诏,执掌后妃事,国朝政事,则还于年方十五的少年天子。——在登基八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