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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见戴先生难得兴致高,她自己跟着觉得高兴。酒过三巡,戴先生微醺,又殷勤地给客人斟酒。这一壶酒已尽了,戴先生有些不满地对沙兰道:“咱们怎么这样小气?家中来了贵客,酒也不管够么?”也许是“咱们”,也许是“家”,成功地取悦了沙兰,她一点也没觉得被冒犯,反倒兴高采烈地站起身,道:“你等等,我拿上一条羊腿,再去向隔壁阿姆换一坛。”她一出门,戴先生的眼神竟立刻恢复了清明。他一直看着沙兰的背影消失在院墙之外,忽然拿指头蘸了蘸杯中酒,在桌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救我出去。”他边写着,水迹就一点点地蒸发干净,什么也没有留下。沙兰抱着一坛子酒回来时,戴先生已全醉了。他两颊飞红,正大着舌头对客人们道:“……不就是西岱巅么,我、我带你们去!”沙兰连忙快步走到戴先生面前,扶住他不住往下滑的身子,嗔道:“哎呀,怎么我才走了这一会儿,就喝了这样多!”而后她又歉意地对江褚二人道:“对不住啊,先生实在醉了,那西岱巅根本没人见过,你们勿要把他这胡话当真呢。”褚寒汀与江潋阳都连连摆手,表示怎么可能拿醉话当真;当晚他们便宿在了沙兰家。往后的日子里,他们真如同商人一样,白天雇个村民当向导,带着他们四处游玩,间或还换了许多羊皮狼牙宝石,甚至买了几匹骆驼;晚上就回沙兰家,跟戴先生讲一讲当日的趣闻。他们自有交谈的暗语,沙兰从来在侧,可她似乎什么也没听懂过。如此一个月过去了,戴先生已与他们约定好了动身的日子和时辰。十月初三,村民们要祭祀鹰神,沙兰自然也得到场。戴先生因为是外乡人,从来不必在这样的场合露面,他便与江潋阳约定了,在那时候离开。眼看着戴先生苍白的脸色一天天变得越发有生气,沙兰脸上的笑意也跟着越来越多。就在他们动身前的那一日,三个男人照例秉烛夜谈,沙兰却头一次扰打扰了他们。她连招呼也没打就推开门,径直来到戴先生面前,在垫子上坐了下来:“明日就是鹰神祭了。”戴先生的手一抖,而后微微笑道;“是。”沙兰直截了当地说道:“等到鹰神祭结束后,咱们就成婚吧。”她满面红晕,少见羞涩地低下了头:“我、我有了你的孩子。”戴先生手中的石杯应声落地,发出一声钝响。他惊愕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怎、怎么可能!你……我……不是,你是什么时候?”沙兰娇羞一笑:“就是那次你喝醉了……”余下便不必再说,戴先生已全明白了。褚寒汀与江潋阳冷不防旁听了人家这样一出私密的家务事,都觉得十分尴尬。江潋阳忙起身告辞:“天色也晚了,我们今天白日走得多,有些累了,这便不讨扰了。”本来心不在焉的戴先生立刻起身相送,到门口时,有朗声对他们道:“那我便不多留你们,明日可记着再来。”褚寒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到了夜里,褚寒汀与江潋阳睡不着,闲聊间谈起了白日的事。褚寒汀就说:“这位戴先生也忒无情,不管他有什么隐情,抛妻弃子总是不该。潋阳,咱们要不就不带他走了吧?”江潋阳看得比他开,他搂着褚寒汀的肩,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要觉得那小娘子可怜。可就算你不带姓戴的走,难道他不会求第二个、第三个行商吗?沙兰的第一个孩子留不住他,难道还能指望到后头的?何况到了那时,姓戴的再一走了之,她岂不是更可怜么?”褚寒汀觉得江潋阳说得有道理,沉默地点了点头。江潋阳低笑一声,道:“你有这替众生cao心的闲功夫,不如想想那姓戴的有没有诓咱们;咱们若真到了西岱巅,又该如何行事。”褚寒汀也觉自己庸人自扰,自嘲地一笑,便不在多想。他顺着江潋阳的话问道:“可若是戴先生真是为了离开这儿,而随口骗我们的,咱们又该如何?”江潋阳坏笑了一声:“你要如何?难道堂堂天机山,还真能同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过不去?咱们再将他好好地送回来就是了——反正到时候全村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抛妻弃子的小人,沙兰难道还会要嫁给他吗?”☆、第九十七章鹰神祭自日出时起,要占据整个白天,直到太阳隐没在黄沙之下,才算结束。整个祭典并不严肃,倒更像一场热情的盛会,从头到尾人们都在纵情狂欢。村子外头,骑在骆驼上的戴先生最后远远回头望了一眼,决绝地狠抽了骆驼一鞭。戴先生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可骑着骆驼一直跑了一百多里也没歇气。正值正午时分,大漠里太阳毒得很,连褚寒汀都觉得晃神,忙追到前头拦住戴先生,道:“歇一会儿吧,不会有人追上来了。”他说得不错。先不说戴先生失踪的事会不会这就被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了,也绝不会有人想到他们会往沙漠深处跑。何况茫茫沙海,连路也没有一条,能怎么追踪呢?戴先生细想起来,果然如此,终于长抒了一口气。啊拿起水袋,拨开塞子,慢慢饮了一口,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是软的。前后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炎炎烈日下连个遮掩也无,戴先生轻轻叹了口气:“这下可真不知前路如何了。”话虽如此,他言下却不觉多少悔意。江潋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好的带我们去西岱巅,你可不要反口。要不这方圆百十里的,半点人迹也无,我们却为了你跟村民们都翻了脸。现下我们连讨口水也没处去了,你若敢诓我,我必放不过你。”戴先生听着他敲打自己,蹙着眉摇了摇头:“那个村子,就算没有我的事,你们也还是别再回去的好。今日若不是咱们侥幸跑了出来,再耽搁几日恐怕连你们也走不了。”褚寒汀听得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戴先生苦笑一声:“当年我也是像你们一样,无意中到的这个村子。沙兰的父亲与我一见如故,每日都叫我留下来。可我家乡还有兄弟朋友,哪能随意迁居,我婉言谢绝过很多次,他觉得可惜,便最后请我喝了顿酒。哪知……”“我喝醉了。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褚寒汀与江潋阳面面相觑,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为何?”戴先生叹了口气:“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那里习俗就是这样,喜欢什么人,就硬要把人留下来。你们恐怕也一样。”褚寒汀一时有些困惑,戴先生苦笑一声,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