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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非典型性

    “沃伦达姆杀入荷兰杯决赛!”

“基伏:我期待与张俊的较量。”

“进球的感觉棒极了——专访张俊”

“他们将创造历史——阿德里安塞谈张杨”

……

国内各种体育报刊摆在案头,邱素辉却没有时间看上一眼,他现在和足协的谈判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成天忙于此事,这些报纸也只能累积起来以后再看了。

邱素辉在讲座的最后一天,率领拼凑起来只训练了三天的队伍1:1战平了u21的亚军大连。这场比赛,竟然让中国足协三巨头——专职副主席罗文强,技术部主管马奇,联赛部主任杨伟光统统来到了现场观战,不仅在红河基地引起了震动,也在中国足球圈内引起了震动。

三人的到来,击碎了关于国奥队主教练会通过竞聘上岗选出的传言。在沸沸扬扬半个多月后,国奥队的新任主教练终于浮出水面,所有人都把目光锁定到河南中原青年队主教练邱素辉身上。

这场教学比赛的平局,也打消了足协内部关于邱素辉水平的怀疑。剩下的只是足协和邱素辉签合同了。其实国家各级别球队,除了国家队由外教担任必须要签订合同外,其他级别的教练与足协是没有合同关系的。教练员与足协之间是任命制,足协手一挥让某某上岗,某某就得上岗。足协再手一挥,说某某要下岗,某某就又下岗了。这样的一种不职业的关系,使教练员待遇得不到保证,位置自然也不安全。教练的积极性无法发挥,训练效果可想而知。

这样做其实也让足协吃亏了,沈卫国的突然辞职便狠狠地将了足协一军。如果双方都签订合同,足协完全可以用合同来约束沈卫国。沈卫国是个聪明人,你足协可以随随便便让我走人,反过来我也可以随随便便炒你足协的鱿鱼了。

基于双方的利益,当邱素辉提出要签订合同的时候,足协内部只开了一个碰头会就同意了。合同年限也没有问题,到2004年雅典奥运会结束。如果国奥队未能进入奥运会的话,则合同自动终止,邱素辉恢复自由身。

但是,邱素辉要求足协中除了分管国奥的陈炜外,无人有权干涉他的工作,不许对国奥的组队用人,训练比赛,战术打法提出质疑,不得把上头的意思强加于他,要求有带队的绝对权力……

看着邱素辉走出会议室,门被外面的服务员轻轻带上了,罗文强才把强压住的怒火发泄出来,他把合同文件摔在红木桌子上:“他这哪是协商?分明是勒索嘛!他要绝对权力,那还要我们足协干什么?这也不许,那也不让!体育总局设来做什么?”见罗文强大发雷霆,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口地静静坐在座位上。

“陈炜,你找的是什么人?无组织无纪律!想干什么干什么!还把领导的关心说成是干涉!”

陈炜在心里苦笑,当初支持他的人是罗文强,现在把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的还是罗文强。可人家是领导,领导说自己错了,自己便错了。

“这……其实,这个是我们早就了解到的。因为邱素辉在和河南中原俱乐部签合同的时候,也是要求俱乐部把所有权力下放。而他也果然为俱乐部带来一个u21的冠军。我们调查了他以前的执教经历,这一点几乎是邱素辉最看重的。”尽管罗文强发火,陈炜还是要给他解释清楚。毕竟自己和邱素辉已经上了同一条船,当初自己坚持让沈卫国辞职,就是要力挺邱素辉,如果邱素辉和足协谈崩,他还可以回中原继续当教练。而自己呢?一旦国奥兵败叙利亚,连十二强都没有进,国内球迷和媒体愤怒起来,他这个分管国奥的副主席首当其冲,下课是在所难免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的官途便是邱素挥的前途。

“他那是在俱乐部,现在是国奥!万一他不服从领导怎么办?我们足协还有没有权威?这事如果传出去,足协的威信何在?其他各级别都效仿怎么办?以前米卢在的时候,就是一个非常恶劣的典型!就是因为他在执行足协意见的时候左右摇摆,导致备战计划出了很多问题……大赛将近,他竟然还跑去拍广告!中国队在世界杯不输球才怪!就是因为我们和他的合同写有不许干涉这一条,米卢是外籍教练也就算了,可他邱素辉也来这一套!”

“他也是旅欧多年,理念方面……”

“那就改过来!这是在中国,不是荷兰!中国情况不一样,不能把欧洲那一套都照搬过来,用欧洲思想搞中国足球怎么能搞好?毛主席有一句话:因地制宜。因地制宜啊,同志们!因地制宜是什么意思?陈炜你应该明白吧?”

陈炜点点头。

“如果都像他那样,我们不如全部请洋教练好了。你去给邱素辉做工作,我希望后天的协商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扔下这句硬梆梆的话,罗文强走了,其他人也带着一些幸灾乐祸的神情相继离开了。只剩下陈炜一个人还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中,盯着对面的那个足协标志出神。绿色的背景代表足球场,天安门代表中国,下面那个足球不用再解释了吧?这就是中国足协的标志。

一个足球要承载起这么沉重的一座天安门啊……

陈炜以前在体育总局的时候,只是一个喜欢足球的局长助理。从来没有想到过因为自己喜欢足球而被调来足协后,会面对如此大的压力。在中国,喜欢足球并不能就搞好足球啊!左右一切的足球以外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中国足球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那不是所谓的脚踏实地,而是压力太大,步履沉重啊!

现在他完全是被夹在了压力的中间。罗文强的压力,球迷和媒体的压力,哪一种压力都足以导致他下课。与叙利亚的比赛迫在眉睫,主教练再不确定的话,将意味着今明两年足协工作的重点——国奥队的全盘崩溃。

这支国奥队曾被誉为“超白金”,被国人寄予厚望。如果连预选赛决赛阶段都没有进去,当四年的梦想提前破灭时,谁来负这个责?

陈炜从谈判酒店中走出来,却吃惊地看见眼前二十几号记者同志们。长枪短炮正对着他,一见他出来,闪光灯便是一通狂闪。

“陈副主席,请问足协是否和邱素辉出现了一些矛盾?为何本来毫无悬念的主教练签约会这么曲折?”

“是待遇方面的问题吗?”

“请问你当初在同意沈卫国辞职的时候,是否想到了现在的局面?”

“与叙利亚的比赛迫在眉睫,国奥队却连正常的训练都无法保证,请问谁该为此负责?”

谁该为此负责?

愣在原地的陈炜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也许一个月后,就因为这句话,他便将告别足协,黯然下课。罗文强一定会将他做替罪羊的。作为分管国奥的副主席,第一负责人也是他,逃不掉的。

在四月初的北京,陈炜这个江南人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他竖起衣领,低头排开众人,钻进那辆属于他自己的黑色奥迪a6,绝尘而去。

一个月前,当他如此掀起中国足坛的一番风暴时,会否想到了日后风暴会大到他收不住的地步?这个踌躇满志的青年人,刚跨出第一步,便感到了肩上那沉重的压力。

最后还是陈炜放低态度,低声下气地去“求”邱素辉做出让步。又去和罗文强谈,希望足协能够本着“尊重人才,信任人才”的态度,给予邱素辉这个人才充分的自主权。当然,他也不忘拿中叙之战马上就要开打来“威胁”罗文强。“如果邱素辉不签合同,国奥队在这种情况下输掉中叙之战的话,那个责任我们谁都担不起啊!”他说这话,就是不想“把所有压力都自己扛”。

应该说,中叙之战的临近促使双方重新回到了谈判桌前,并且很快就签订了上岗合同。邱素辉不再要求“绝对的权力”,而改为“尽可能的拥有带队自主权”。足协也不再紧抓着权力不放,而是答应除非形势万分紧急,不会干涉国奥队的事务。陈炜成功地充当了一次和事老,帮助国奥队稳定下来了局面。

当双方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他总算可以在这一个月来,第一次好好睡上一觉了。

国奥选帅终于尘埃落定,邱素辉当之无愧成为国奥队新主帅。各家媒体又开始宣扬,中国国奥从此告别沈卫国时代,步入了邱素辉时代。

尽管知道邱素辉的当选是意料之中的,李延心中仍然不大舒服——这与邱素辉水平无关,也与中国足球无关,纯粹是一个人心中的主观喜恶。但好在他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乌七八糟的中国足坛,回到荷兰沃伦达姆,去见老朋友了。李延倒也不想被那些事情搅乱了心情。

可他还是被搅了心情。

当他被告知他无法去荷兰时,他愣住了。

“干嘛这样看着我?”阎伟吓了一跳,“别恨我,要恨去恨sars,恨非典。国家已经不允许中国公民出境了,别说国境,连省界都难。一句话,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吧!”

“我靠!”愣了半天,李延把手中的狠狠摔在了桌子上。“什么时候才解禁?”

“我哪儿知道?得问sars,兴许明天他老人家一高兴,撤了,你就自由了。现在回家睡觉,上网查资料,抽空写搞。这就是头儿让我交待你的——非常时期非常任务——通过互联网和电话保持对张俊和杨攀的联系。”

“他妈的sars!”李延刚骂完,便打了一个喷嚏,办公室内的同事们吓得连忙用手边的一切捂住脸。李延扫兴地看看大家,转身出了门——他要去医院检查检查,看看自己是否发烧,是否干咳,是否呼吸不畅,是否需要隔离。

“什么?”李永乐吃惊地看着队友,“因为非典,大联赛推迟?”

队友点点头:“都这情况了,还能踢吗?”

李永乐愣了一下,他本想通过大联赛获得最佳球员从而去荷兰,走和张俊杨攀一样的路。张俊和杨攀在荷兰的成功,使得中国球员在荷兰备受关注。可以说张俊他们的成功也为后人铺平了道路,进门后便要看自己的实力。但李永乐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

可如今,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让他的计划全部泡汤,大联赛推迟,最佳球员拿不了,荷兰也终于成了一场梦……这该死的非典!

李永乐将足球狠狠射向对面的铁丝网,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不担心在北京这个重灾区里他的生命安全,反而担心起自己的前途来。也许对于他来说,追赶张俊的脚步,有的时候真的比生命更重要。

苏菲发现新闻媒体中有一个词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非典。一开始,早在春节时候,就有消息称广东那边有一种传染病,市场上连板蓝根都卖脱销了。她还以为又是什么无聊的留言。可当她在报纸上看见广东方面承认那种传染疾病就是“非典型性肺炎”,并且已经扩散时,才了解形势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两天,各个学校都在吵着闹着要封校,身边带着口罩的人越来越多,在食堂吃饭的人也都开始用自带的饭盒了。

“喂,你知道吗?广东又死了一百多人了,政府只报了十个人!多黑啊!”

“不是吧?”

“骗你干什么?这东西不好防的,空气传染、飞沫传染……”

两个正在咬耳朵的人突然神情怪异地一跳老远,互相充满戒备地看着对方,那眼神分明在说:“离我远点!”

“嘿!昨天a大一个男生在宿舍里面睡懒觉,不想去上学。结果撒谎说自己发烧,这下可好了!校医,辅导员,副校长全去了,把那男生吓得直哆嗦!结果更是被当场送到了校医院隔离!哈哈!”室友在宿舍里面绘声绘色地讲着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流言”,把一群女孩吓得一愣一愣的。

苏菲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对面上铺的室友。她的床边也挂上了两张白晃晃的口罩,两张口罩花了她三十块钱,现在真是“非常时期”,连价格都是“非常价格”。

抽屉中是刚“抢”来的两大包板蓝根冲剂,她现在开始感到有些害怕,尽管有口罩,有板蓝根,有专人每天来打药消毒,可她还是害怕。这是一种危难时刻却只能抱着枕头的不安全感。

张俊不在,她害怕。

写生自然是去不成了,她现在只要有时间便坐在宿舍内,抱着画板练习素描。每天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除此之外哪儿都不敢去。广东又死了多少人啦,山西又死了多少人啦,北京死了多少人啦,河南死了多少人啦……每天都是这样的消息,看着那些冷冰冰,毫无人情味的数据,苏菲觉得死神便在人间游荡,寻找着它的猎物,说不定下一个目标就是她?

苏非从来没有想过“死”这个字,但是2003年的春天,当她一个人在中国合肥面对来势汹汹的“非典”时,她不止一次的想起,在这个本该灿烂如花的春天。

不光是苏菲,也不光是李延,或者是李永乐,在2003年的春天,整个中国都陷入了一种梦魇。一场看似突如其来,却早有征兆的浩劫席卷了这片大地,苏菲所在的安徽,是最后一个沦陷的地方:报纸上的病情通告一直没有安徽的名字,但是终于还是没有逃过去,非典光顾了这个江淮大地……

口罩,白大褂,救护车的鸣笛声,隔离的病房,84消毒液的味道在空中弥漫,将整个中国的春天装扮得如此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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