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西山庙会
春末夏初蝉噪犹盛，永都城西山之上遍生花木，且有佛寺供奉香火，人流如织常年不绝。山下亦是风景奇丽开阔之地，每逢初一、十五的庙会更是人头攒动，热闹喧嚣。 这天午后，肖府的马车载着肖府东家和侍从水七，另有赶车的车夫一共三人，来至西山脚下。车马在一株枝叶茂盛，花开灿烂的木兰旁停驻，而后便自内中下来两人。 肖千朔在车夫的扶助下下得车来，随后解下腰间绣荷包，回身递予跟上的思圆。 肖千朔：这里有些银钱，七儿你拿去使，若是不够再来问我取罢。 杜思圆：这…… 她双手接住那只绣工精细的荷包，再抬首只见千朔已飘然远去。 “东……东家！戴上帽子……”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庙会喧闹的街上，这边一路摆的是各种糕饼茶点；那面凉棚下卖的则是各色物什，大把的糖豆，时令的果子，草编的蚂蚱还有那泥塑的娃儿。街角一处搭起高台听不清唱的是甚，台下众人却围了一层又一层。 思圆又至西京赶上这庙会，跟着千朔一路走马观花甚为稀奇，左顾右盼可是忙得很。众家商贾见着这二人打扮，想知是富贵人家出来游玩的，不待他们来至跟前便卖力吆喝。不过眼看二人瞧了一家又一家，逛完一摊又一摊却是无动于衷，一毛不拔，不由泄气。 杜思圆：东家可是要上山？ 她望着自西山上下来的人潮，汹涌而至，不由得相询身侧的千朔。 肖千朔：山中有一西山寺，听说诚心祈求必得所应，七儿要去？ 千朔略一思索不答反问。 杜思圆：我……哎哟！ 思圆刚欲作答还没我出个所以来，便觉有人撞将过来，垂首察看原来是一鹅黄衣裙的小丫头，约摸十四五岁的光景，正坐在她脚边。 杜思圆：可是撞到了哪里，meimei快些起来。 她见此情形连忙伸手来扶，扶起一看原是一眉目清秀的小丫头，观其衣着大概是哪家小姐的侍女。 丫头：啊……多谢这位哥哥，不妨事。不知哥哥府上哪里，奴家与小姐走散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低头掩面细声说来，只偷着抬眼去瞧边上的千朔，俞看嘛那面上俞是片片嫣红。 杜思圆：原来如此，不知meimei家住何处？我们居处在永都城福安街，若是相近可送meimei一程…… 思圆不疑有他和盘托出。 丫头：奴家小姐宅邸亦是在福安街上，敢问哥哥是哪个府上的？ 杜思圆：这般巧，就是那……呀！ 她尚未言罢便觉臂上传来一阵钝痛，继而转头怒瞪身侧的始作俑者。思圆看着千朔一副抬头望天，与我何干的模样，不禁在心中谤道：东家你好端端的掐我做甚？！ 肖千朔：七儿我累了，快些走罢！ 不待思圆答应又是一把拽过斯人钻进了纷扰的人潮当中。 要说常仲让千朔戴上纱帽出门，原也是因为他模样生得实在好，怕招惹是非，哪里是嘴上那套说辞。可思圆不明白其中内情，轻易就被千朔推脱了去，现下可不是自食其果了。 她跟随肖府东家找寻歇脚之处，一路上被各家的丫鬟侍女“误”撞了七八回，无名路人踩了十多下；还有那摸衣角扯袖口的，可谓是男女老少齐上阵，混水摸鱼捡个漏啊！这下要问了，怎的事情都被你杜思圆遇上了，千朔他怎么就片叶不沾身啊？ 要说这主仆二人嘛原是一前一后在路上走着，可千朔那是神清目明啊，思圆观景他看人，远远瞧见哪家的小姐丫头们便自觉往思圆身后躲；来至面前了闪躲不及的就伸手把个思圆推出去；还有好些个贼眉鼠眼，眼神不对或是不好使的，那就是一边躲来一手推，总而言之嘛该谁谁倒霉！ 这会儿思圆正自弯腰去捡被踩掉的布履，忽觉一阵香风从面前拂过，再抬首但见一方素色丝帕落于身前不远处，失主却是浑若无觉渐行渐远。 “这……这位小姐，等……” 思圆急忙提上鞋还要去抓那方巾帕时，不防一旁又有人来踩，且踩实了就不抬腿。 杜思圆：……我、小的不会说的…… 她两眼泪汪汪地讨饶道，不待细思也晓得是谁踩她脚。 肖千朔：……不可说亦不许捡。 千朔侧首微微笑道，心底暗忖七儿你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 杜思圆：是，小的记下了。 思圆此刻那实在是无语凝噎，他们踩我也还罢了，怎的东家您也来掺一脚？ 千朔见思圆点头答应，即心满意足地抬脚往一边的茶摊走去，掸了掸衣袖也不甚讲究位置，落座于摊子门口。抬头瞧着跟上的思圆一身狼狈，模样煞是凄惨不由莞尔。 茶摊内里亦坐着不少茶客，二人坐下吃茶看景自不必说，不过吃来吃去除了茶便是水。思圆招来店家一问方知吃食早就告罄了。 杜思圆：如此这茶水该付多少银钱？ 她寻思既无吃食便将茶资一并先付了，说着伸手取出怀中揣着的绣荷包。 伙计：这……给三文钱即可，真是扰了二位的兴致，不想今日人来得实在多，未曾备下许多茶点…… 店伙计连声作歉并解释道。 杜思圆：无妨，小哥拿去罢。 她自荷包内抖出一小块银锭，递予小伙计。 伙计：客人可有铜钱？ 杜思圆：……无有铜钱…… 思圆又伸手探了探，似乎俱是银锞子。 伙计：那实在是兑不开呀，这……要不这茶水钱便作罢了……哎，来了来了—— 又有人高声叫唤店伙计，他连忙应声转身欲走。 肖千朔：等一等，银子你且拿去，尚有余的便将这内中的几桌茶水一并请了罢。 千朔抬手拦下店伙计，吩咐道。 伙计：啊！是是是……多谢公子，我代众人谢过这位公子了！ 他闻言不由大喜，拿起桌上的银锭双手作揖，连连道谢。心想果然是遇上贵人了，这一锭钱休说茶水了便是把这茶摊盘下来也还绰绰有余啊！ 杜思圆：东家可是有甚想吃的，我去买来？ 她见此情形不由细忖这荷包内似乎俱是银锭，若是再找兑不开是否该把东西都买下？ 肖千朔：七儿随意即可，莫耽搁太久。 他抿了口茶水，看着思圆浅笑嘱道。 待思圆揣着钱往茶摊对面一看，这家豆糕瞧着松软可口，不错不错；那家的煎饼闻着就香，甚好甚好；还有时令的果子鲜美水灵，真想尝尝……可等她上前一问，银子再一掏，个个皆说找兑不了，您去别处问问。 她心道我还用得着问，找一家去包圆得咧！于是又来到了方才途经的一卖鲜果的小摊，卖果子的是位老妇人。 杜思圆：这青枣、杏儿、李子……嗯，各来三斤罢。 她估摸着这些就差不多了，抱一堆果子回去总比抱一摞烧饼好罢？吃不完嘛还能分一分…… 那老妇手脚麻利将拣好的果子递予思圆，再一瞧收到的成色十足沉甸甸的大银锭，不由愣在当场。 老妇：小哥再挑几样？老身这的蜜桃可新鲜了，香瓜也是才摘的，还有那个…… 杜思圆：老人家银子你自拿去，不必找还了，这几样便足矣。 思圆出声止住她的滔滔不绝，和声答道，心下自是莞尔。 老妇：这……可如何使得？ 她心说怪哉，还有此等好事，且待我问来。 杜思圆：如何使不得？ 不愿在此耽搁，思圆抱起果子抬脚欲走，却被老妇人唤住了。 老妇：小哥且慢，老身我有一孙女，手脚勤快年方二八，不如我将她唤来送你一道？ 老人家心思活络，观这买果子的小兄弟虽是仆从打扮，但品貌上佳且出手阔绰，却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出来的？ 杜思圆：……也好。 思圆那是被人踩得怕了，怀抱一堆果子连路皆认不甚清，便答应了下来。也不细想若不是千朔在身侧，哪个来踩你哟！ 不过她话音刚落，便听“咚”一声闷响，继而被撞得硬生生退后了两步，手中的果子更是骨碌碌滚了一地。 “是…是她们，推的我……” 只见来人满面窘色，语甚惭愧地解释。 杜思圆：啊…是东家…… 思圆闻声便知晓来的是谁，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是冤家不聚首啊！ 肖千朔：七儿救我！ 他一把抓住思圆衣衫便往其身后躲。 此时又见数女作侍婢装束，熙攘而上。 “公子、公子——” “哥哥，哥哥莫走啊——” “别、别扯——” 思圆立在一旁看得是一愣一愣的，这又唱的哪一出，美人计啊？ 杜思圆：诸位jiejie，jiejie们且听我一言—— 眼见他们东家的玉带皆被扯走了，千朔左支右拙甚为狼狈，她不禁挺身而出，拦下众女。 肖千朔：七儿帮我，她们还欲…扒、扒我衣裳…… 千朔此时欲哭无泪，身上的金器玉饰尽数被掠走，他一手提衣衫一手揪住思圆，显是吓得不轻。 杜思圆：不知我们东家何处得罪了众位jiejie，小弟在此给诸位赔罪了！ 她双手抱拳连忙作揖，好声劝道。 侍女：小兄弟莫要误会，是我家表小姐看你们公子相貌清秀，欲互换物件结识一番。不想你家公子好生无礼，转身便走……要说我家表小姐，那是永都城有名的美人，生得是玉骨冰肌，柳眉杏眼…… 这白衣的丫头初时出来释清嫌误尚得众女一片应和，可未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甚么表小姐，我乔府的三小姐那才是德才兼备的俏丽佳人，诗词歌赋哪样不是精通，若不是……” “哼！谁人不知我们潘府在永都城富贵泼天，比之那福安街住的亦不遑多让。我们芸儿小姐那是惟一的嫡小姐，别人盼且盼不来的……” 众婢各自不服气，三言未及两语便闹将起来。 思圆仔细一听便明白了原委，估计是东家他拿了人家信物又不愿与人结交，这才惹得众人不依不饶。心底是苦笑连连，瞧这惹来的一身桃花哟！今日果然不宜出行。 杜思圆：东家可是拿了她们的物什？ 她回身凑近千朔耳畔悄声询道。 肖千朔：无有，是我不肯应，她们自顾来抢的…… 哼，哪个稀罕呀！千朔心内暗道，要拿也轮不上你们！只不过语气甚屈，双眼巴巴地看着思圆就像看那救命的稻草，旱天里下的甘露。 杜思圆：那东家你的这些个物件还欲得回么？ 思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且让这桃花们歇一歇，实是闹腾得厉害，惊得路人争相驻足。 肖千朔：可要亦可不要，七儿以为呢？ 他小心应道，又悄悄往前挨近，再把个侧脸贴在思圆肩后磨蹭了下，自以为得意。 杜思圆：嗯……众位jiejie，且慢争吵…… 她朗声唤道。 众女：你待如何？ 杜思圆：jiejie们，小弟与我家主人今日到此处游玩，初来乍到不识得许多礼数甚是惭愧啊！我等现于永都城太白楼内暂待几日，jiejie们若有心相交，何妨带上信物他日登门详谈呢？ 思圆满头大汗，攥得手心皆是水，默念可千万要唬住了啊，否则自家也是拦不住的…… 众女：那你家公子是个甚么名姓？ 众家丫头一听也觉在理，东西在手不怕你走啊！连忙趁此时打听名姓。 杜思圆：我们东家姓肖…… 哎呀糟，又该被踩了……要不怎说思圆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呢，不过这回倒是所料不中。 肖千朔：敝姓萧，名玉安。草头萧，宋玉之玉，潘安之安。或唤我萧郎亦可…… 千朔拨开个思圆，站前来面向众人笑吟吟道。 众女：哎呀……原来公子姓萧，萧玉安…萧郎果然好名姓啊，嘻…… 看众人喜笑颜开，思圆不禁感慨，东家他哄人嘛果然有一套，一句胜过自家十句啊！嗯……果子都掉哪了，且待我捡来—— 这两人一个哄来一个捡，当真是一对活宝！ 肖千朔：七儿莫要捡了，快走罢！ 思圆自顾低头拣果，可没捡几下却不防又被千朔一把拉起拽着就走，怀里的枣儿啊杏儿啊眼看着一个个跳将出去是一去不复返啊！ 杜思圆：我…… 今日哪里是不宜出门，根本是霉运当头，灾星横道，煞气冲天直抵斗牛之间啊！ 欲知后续如何，请看下回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