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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三个小时之后,他们在珉城降落了。后半程中星舰的巡航速度骤然提升,终于达到了它应有的水平。 之前裴令容不明白为什么沉渊不急着回去,然而他突然又着急起来的原因裴令容倒是能猜到一点——可能是因为她的腿。 官老爷见不得残疾人吗?面对如此强权,残疾人裴令容毫无抵抗之力,被许多人一路提溜着,腾云驾雾地就躺到了一张病床上。 来审视她的医生又换了一拨,裴令容鼓起勇气说了一些“三年前摔坏的”、“现在已经好了”之类的话。 “骨折之后,你的右腿胫骨和腓骨是畸形愈合的,”领头的医生一边解释,一边在微型光脑上写写划划,“因此膝关节或许也有软组织和骨骼缺损的问题,这些需要再做详细的检查。” “……哦,我不知道,”裴令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腿,“那怎么办,打断了重新接吗?” “不,这是非常原始的手段,”医生停顿了片刻,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沉渊,“现在当然有更安全、痛苦更小的治疗方案。” 沉渊身量太高,逆光站着像一尊面目模糊的雕像。 他不说话,众人也为这种沉默所震慑,只好在死寂之中围着一条瘸腿互相瞪眼。 身为这条腿的主人,裴令容已经意识到该腿要不要治,用什么手段来治,她自己压根没有权力决定,只好听之任之,开始神游天外。 沉渊也神游天外。 他想到很多年前,塔把他们两个分配到一起的时候。那时他的日子很糟,有很多事情要做,跟向导结合这种奢侈而无用的行动从来不在他的计划之中,然而裴令容来了。 刚从军校毕业的小姑娘,见到他就脸一红,小小声地说:“哇,你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回忆在他的脑中不过瞬间就已消散,他终于看清了裴令容病态的、肌rou萎缩的小腿,和一条几乎从膝盖劈向脚踝的长疤——不难想象它曾经是怎样血rou淋漓、深可见骨。 裴令容对此浑然不觉,径自半躺着发呆。沉渊在日光的阴影中低下头,自虐一般长久地凝视那道疤痕,如同凡人在神明面前凝视自己的罪过。 之后裴令容又做了无数的检查,深刻体会了首都在医疗技术方面的发展进步。最后她被放进了一个巨大的蛋形仪器里,机器启动的嗡鸣和外面隐隐约约的交谈声混在一起,听在耳中好像下雨。 裴令容在这雨声中逐渐入睡,忽然一声春雷炸响,惊得她虎目圆睁。 是医生打开了仪器内的通话系统,提示音就在她耳朵旁边不停地滴滴滴。 “女士,可以听到吗?” “可以可以,”她痛苦地皱着脸,“这个……声音挺大的。” “好的,”对方降低了音量,“接下来是有关精神能力的检查和测试,请您配合一下。” 裴令容点点头,同时她视线上方十公分处亮起了一小块圆形的区域。 “您可以尝试将一条精神触须投射到光线区域内吗?——我们了解您的情况,在仪器内使用精神力不会对您造成负担。” 裴令容依言照做。除了上次那个违法助人之外,她确实几年没用过这玩意儿了,有点好奇自己还剩下多少超能力。 “好了,谢谢配合,”外面有轻微的机械咔哒声,仪器的内部空间骤然展开扩大了两倍,已经足够裴令容在里面站起来,“您可以尝试在仪器内释放精神体吗?如果空间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展开一些。” “……啊,”裴令容张了张嘴,“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了……” “什么?” “我的精神体,”她维持着张嘴的姿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找不到了。” 外面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传进来:“女士,您的意思是?” 裴令容盘腿坐起来,抠了抠裤缝:“呃……就是摔断腿那一次,当时我遇到了一些情况……” “所以我不得不……把它扔出去了,”她自己听着也觉得很扯,但还得说下去,“后来我没再见过它,过了好几年,我都忘了。” 一时没有人接话,她只好继续道:“刚才应该早点跟你们说的,不好意思啊,我真的没想起来。” 在诡异的沉默中,仪器打开了顶盖。裴令容就算保持着鸵鸟低头,也能感到许多灼热的视线烙在她身上,她好像都能听到大家无声的呐喊——“你小子在开什么玩笑啊?” 精神体是士兵们具象化的一部分意识,失去精神体和本体的连结等同于砍掉他们的一条手臂。 究竟是什么样的境遇才会让她选择斩断自己的精神体? 沉渊把裴令容的体检报告反扣在桌面上,没有再看下去。 裴令容的身体状况堪称触目惊心。三年前的事故从她身上碾过去,轻易得就像暴雨揉碎一株铃兰。 夜很深了,今夜没有月亮,只有层层云翳之后藏着一线银辉。 “……一些生理性的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比如呼吸道和胃部的炎症,”负责检查的那位医生以为他看完了,就开口补充,“虽然右腿的畸形愈合需要一些时间矫正,但最困难的部分应该是精神体缺失,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 “确实,反正我是没听说过,”周丞玉伸长了手,从沉渊面前拿走了那份报告,“×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沉渊叹了口气:“你跑来干什么?” 周丞玉径自看着报告:“我不来你怎么办啊?” “罕见,就是说有过先例,”沉渊不再管他,转而询问医生,“有没有治疗的办法?” “这个,虽然有,但这种方法可能不具普遍性,”医生有些紧张,“我查阅到的资料只有一例。” 周丞玉立刻抬头:“万一呢?你说说看!” “……是,陛下,”医生说,“呃……如果说向导或哨兵和他们的精神体的关系,类似于泥土和使用泥土做成的雕塑,那么只要本体的精神力,即‘泥土’还存在,此人的精神体从理论上来说,就是可再生的。” “真的吗?”周丞玉热切地看向沉渊,“嫂子有救了!” 医生开始出汗:“这个,情况还是很复杂的……” 沉渊感到一阵耳鸣,他停了片刻,又示意医生继续说。 “在先前的案例中,患者是一名哨兵,”医生挠了挠头,“因为他和他的伴侣之间有非常强的绑定联系,所以他似乎是依靠向导的帮助重塑了自己的精神体。” “这个问题不大,”周丞玉一摆手,“我听这意思,就是一方的精神力缺了一块,可以用另一个人的来补上,是不是?——虽然沉哥是哨兵,但他的精神力要干这个活绝对够了。” 医生:“如果是这样的话……” “这个重塑的过程,”沉渊沉吟,“必须发生在已经绑定的哨向之间吗?” 另外两人闻言俱是一惊。 周丞玉不敢置信,只好问:“啊?!你、你要找别人——?”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阴谋论,眼睛瞪得像铜铃,简直要把沉渊烧出两个洞来。 沉渊平静地作出解释:“我和裴令容,没有绑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