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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舞会的演奏家

    耳边一片寂静、眼前一片虚无。汹涌的恐惧感夹杂着一些释然,还有一点微弱的喜悦感。不知是谁的手按下了暂停键,让这一切变得无序又安宁。

    终于挣脱桎梏的那一刻,晚璃书是平静的。这似乎是这段日子以来唯一让人得以喘息的机会。可这个机会却偏偏在一切都已结束的时候才到来,这最后一口气蕴含了太多的不甘。

    怎么可以这样呢?这个问题她反复问了无数遍,却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这一口气漫长又平缓,这期间甚至可以看完自己的一生。如果年少成名是她短暂人生中最绚丽多彩的一课,那么这学费也太沉重了。

    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的记忆在消散,意识在退却,这一口气终于来到了尽头。

    命运的绳索彻底松开。

    远在太平洋西部的海域上,一艘巨型邮轮正缓缓前行着。海浪前仆后继打在船身上,一眼望去波光粼粼,夕阳的光线炽热又浪漫,周围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珠光。

    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私人舞会,随处可见一片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这样一场舞会,有权有势不是必然条件,东家发出的请柬,才是唯一通行证。

    站在这里的每一秒都仿佛置身于燃烧钞票的火堆中,奢靡之气依然融入了空气里,一瓶瓶的拉菲不要钱似的开,一呼一吸间是醉人的酒香,像是上世纪的葡萄开在了今夏。

    然而,这些都与温卿屿无关。

    此刻的他正凝神于宴会厅里的钢琴曲。斯坦威的琴音无疑是完美的,但更摄人心魄的是那被演奏的乐曲,像是一部荡气回肠的默剧电影,婉转倾诉着主角的爱意。

    滴酒未沾的他,却已然沉醉于颅内与乐手灵魂之间的共鸣。他甚至还都不知道这个演奏家姓甚名谁,就有一种觅得归处的感觉。

    黑白琴键这般死物,竟也能谱写出这般磅礴又华丽的乐章。

    更绝妙的,是心口挣脱桎梏得以喘息的空当。好像任何人在这琴音中都能得到片刻安宁,至少于温卿屿而言是如此。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心脏跳动着前所未有的节奏,现实与虚幻在共舞,抚平那萦绕他心间多日的阴郁。

    长久以来强迫症所带来的困扰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只是,乐曲总会终结。过于沉浸在琴音中的他甚至来不及见上那演奏家一面,黑色的三角钢琴前已不见人。

    他的视线只捕捉到一抹匆匆离去的身影,黑发随着转身的姿势抚过侧脸缠绕到如白玉般的脖颈上,白色的裙边,轻盈又不染纤尘,象是一只破了翼的白蝶,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凝望着那抹残影消失的地方,想是想在脑海中留下哪怕微弱的一点印象。意识之海中,那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雏菊,开满了漫山遍野,比烙印还要让人难以忽视,温柔又缱绻。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惊鸿一瞥,念念不忘。

    而那被人惦记上的白蝶此刻正穿梭在内舱的过道中,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刚刚完成演奏的她有些分不清那一瞬的恍惚是为了什么。

    她接了一个私人舞会的演出邀请,但是从刚刚到现在都有一种脱离感,思绪抽离了一般,脑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想法,双手像是凭借着肌rou记忆在敲击琴键。

    自己这是怎么了?

    就连逃走的原因是什么都不知道,似乎有什么在促使着她不要停下,哪怕喘息已经越发激烈,再走一点……

    她喘着粗气,侧身望向窗外的海面,刚刚还激荡万分的海浪此刻安分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切是那么的诡异,却有一种怪诞式的安宁。

    晚璃书拍了拍胸口,安抚自己因奔走而加速跳动的心。其实这些事情也不需要太过于在意,很多人都有过这种经历,突然之间就在意起自己为何身在此地,做着这件事。

    没有什么特殊的。

    又过了一个路口,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房卡,那是一间阳台房。这算是宴会主人对年轻艺术家的一点小心意。

    只是,当她把房卡置于感应器前的时候,门却没有开。房间号明明是对得上的。

    晚璃书只好到前台询问,客房服务人员来到房前试图用万能房卡打开房门,依旧没有什么用。

    “抱歉晚女士,目前看来应该是这间房间的系统出现了一点状况,出于安保原因我们建议您重开一间房。”面前的客房服务员带着歉意说道。

    其实找到舞会负责人沟通一下应该就能解决,但是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自己刚演奏完也是有些疲惫。舞会大概会进行到半夜,横竖自己明天一早就会离开,晚璃书便不愿再蹉跎,让她给自己就近开了一间内舱房。

    她跟着奶奶走遍千山万水,早就不会为了区区海景而停留。

    简单梳洗过后,她便沉入了梦乡,那种诡异的感觉止步于脑门外。没有人能在她的脑海这片私人领域指挥她,这里只会被她的潜意识的主宰。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片海上,却有一人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下。

    第二十次。温卿屿在心里数着。

    这不正常。

    虽然说他本来就算不得正常人,但今晚的行为属实是有些过于反常了。他已经无法自控地起来检查门锁二十次,这远高于平时的频率。

    早就已经习惯强迫症带来的困扰的温卿屿,久违的从中体验到了一丝烦躁。他从来都不避讳自己有病这件事,甚至还去看了医生,认认真真吃了药。

    但今晚的反常跟断药没有关系,他非常清楚自己因什么而清醒着。

    脑海中都是那倩倩的身影,白色的裙角像儿时惦念却吃不到的棉花糖,连头发丝都显得那么娇俏,泛着绸缎的光泽。在这时候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更添一份烦躁。

    他简单的愿望与诉求,从来就不曾得到回应。他好像终其一生都在渴求着。

    他翻身下床,翻出了素描本,开始一笔一划描绘出那个画面。黑色的三角琴,暗红色的幕布,轻飘飘的裙角与发丝。

    画中的人没有一处不完美的地方,或许有白天的惊鸿一瞥,也有他滤镜加成的缘故,竟显得恬静神圣,能洗涤一切脏污,治愈一切伤痕。

    这过于超现实的一切侵蚀着他的理智,他甚至怀疑自己在长期的孤独中产生了幻觉。但是想再见她一面的意志过于浓烈,就算是幻觉他也不想醒来。

    已经残破不堪的心灵,再病一点又不妨事。

    脑中不断回想起刚才的钢琴曲,温卿屿在一片袅袅余音中沉睡过去,心间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