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

    波莉娜是一个半吊子的女巫，实力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她本来同家乡的其他女巫一样，找了个无人的深山老林静静研修，过着孤独又安宁，似乎永远一成不变的日子，直到不久前才突发奇想离了家。

    没错，其他人肯定会这样说我的，但才不是什么突发奇想！波莉娜在心中恼怒地辩驳。自己可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离开了好不容易改建得精巧又舒适的家。来到这里——为了精进魔法——才来到这从理论到实用都比老家先进了好几倍的塔伦瓦！那些笨蛋们！时至今日还在翻着几百年前传下来的魔导书，靠着五年一次的女巫集会推进自己的研究！

    嘿，来这里一年半，自己的实力可是精进不少呢，回去准能吓她们一跳！波莉娜开始想象下次集会时的景况。

    哦，波莉娜，波莉娜，你的见识那么广博，你的魔力那么深厚，多么了不起啊！大家，小波莉娜是多么的聪明啊！没错！没错！波莉娜现在是我们中最厉害的那个啦！

    朋友们惊奇地环绕着她。

    “我早告诉你们了！不出门的笨蛋蘑菇们！”然后波莉娜就会站在朋友们中间，扬起头骄傲地说。

    所以为了那一天，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必须的！波莉娜趴在奥斯塔的怀里，幽怨地戳着它斗篷上的流苏。

    塔伦瓦是一片宽容的大陆，它温柔地接纳了一切涌入的学说，温柔地看待着不同学派的成长和争执，就像一位慈爱的母亲。现在，她又热情地接受了波莉娜。只是它的宽容也同样作用于人类社会之外的一切，譬如肆无忌惮的荒野和自由生息的鸟兽。

    野外就是这样，你得准备随时面对变幻莫测的一切，这也是其魅力的一环不是吗？就像我刚在战斗中丢失供魔装置不久，现在又遇上了小型风暴，不得不走进石窟，却发现这里……还有一条路？

    波莉娜原本只是苦中作乐地想着，在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时那份苦立刻转换成了惊喜，只不过她的心中仍保留了一份谨慎，那是一份对于未知之自然的敬畏。

    道路狭窄，波莉娜从人偶怀中跳下来，自己走到前方探路，奥斯塔紧跟其后。一路上杂草丛生，枝蔓披拂，几乎令人无法前行，也辨不明来向。

    向前行了半晌，依然看不到出路，波莉娜因不停地拨开植物有些吃力，心中却越发兴奋——这样偏僻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独特的魔法材料。即便找不到，她本身也是很乐意四处探险的，从前窝在老家不与人往来时，她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探索森林中那些隐蔽又极难达到的小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如今到底面朝哪个方向，在植被骤减，四周岩石终于裸露出来时，波莉娜猛然感到了一阵冷意。那冷意如一阵气旋，从她小腿间拂过，绕过后腰，缠绵她的指间，最后越过她向一旁游去。可当她四下张望，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冷意的来源。

    波莉娜想那大概不是自己的错觉，植被在拂动，在变换，在私语，或许在她某个不注意间，就已改变了自己的所在。可这里的道路几乎是封闭的，没有风，没有一闪而过的小动物，甚至都没有虫豸。四周全是植物，只有植物，这里比永远没有访客的女巫塔还要更安静，或者说——死寂。

    这可不妙对不对？波莉娜意识到自己认不出来时的方向大概不是因为地形多崎岖或是植被多茂盛，而是因为道路的确正时刻变换着。

    看来这个地方不太想让她往回走了。

    但是自己可是女巫！她的法术千变万化，面对特异的能力也不会完全无力招架；自然中的大多数毒素她都认识且会解；还有奥斯塔，她一手打造的奥斯塔，她骄傲的作品，它可不是什么能轻易对付的战力！

    此时这金属的侍从正忠诚地护卫在她身侧，面上的魔法纹路不仅是美观，更代表着强大！波莉娜对着它欣赏了又欣赏，确认了向深处出发的底气，决定立刻前进。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在捣鬼！”

    接下来的路越来越开阔，走到最后，出现了一圈似有加工痕迹的巨石，这些巨石残缺不全，但排列得似乎有些规则，中心似乎堆出了一个祭坛的模样。

    奥斯塔自觉上前，扶着波莉娜拾级而上。

    来的这一路上，植被越来越稀少，到了石阵几乎就不再生长了，只偶尔有不甘心的末端竭力指向祭坛，如同静脉渴望回归心脏。

    可越走上祭坛，就越看到逶迤的枝藤，它们如毛细血管一般渗入石阶。

    耳边似有某种自然之物喃喃自语，冥冥之中听不真切。波莉娜审慎地注视着前方，做好了战斗准备。

    当真正踏上最后一阶，将要揭露这奇异的全貌时，天地间突然变得无比寂静。不同于无人到访的深林，不同于不见生灵的狭径，仿佛是盛夏烦咏的蝉鸣突然齐喑，仿佛是冬睡的田鼠在中途独自醒来，波莉娜感到天地摇动，世界的喧嚣被排除在外，她神思恍惚，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唯有眼前的这座石像——

    这座洁白的，空灵的，圣洁的，残缺的，破败的，青苔覆盖的，面容模糊的不辨形貌的亲切的怀念的挚爱的永恒的——

    “呯——”

    奥斯塔对石像发起了攻击。

    波莉娜这才从恍惚中回神，神色一凝正要进攻，就见扑天盖地的绿意淹没了视线，自己的身躯被藤蔓紧紧拥抱，而那面目不明的石像在叶隙间若隐若现，身形虚幻直至消失。

    “归于我……”一声叹息，某个声音在空中落下了轻轻的呢喃，这回波莉娜听得真切。

    天地真的动摇起来，碑石倒塌，祭坛下陷，滚石从半空坠落，这不知何时存在又为何出现的遗址在自然的轰鸣中猝然崩毁，坛边的枝藤如有智慧一般飞速退却，了无痕迹，就如从未存在。奥斯塔利落地斩断了束住二人手脚的藤蔓，挟住主人向出路奔去。

    人偶的怀抱是安全的。

    好不容易才逃出祭坛，波莉娜发现又回到了发现小路的地方。只是此时四周石林环绕，完全看不出路存在的痕迹，而四周草木鸟兽一一如常，似乎对刚才的异动浑然不觉。

    或许，只是又一次我无法理解的奇缘吧？波莉娜既困惑又庆幸，既感叹未知世界的奇妙，又遗憾自己无法理解那些神秘之事，还对那玄妙的恍惚感有一丝后怕。这种经历说出去也只会被当做吹牛吧？或许只能当做一段奇妙的回忆埋在自己心里。

    “奥斯塔，你今天的表现比刚刚的藤蔓还要聪明一点！”波莉娜如此夸奖到，不会说话的人偶懵懂地点了点头，认同了主人的话语。

    作为了不起的冒险家，也只能不停地习惯这种事然后接着赶路呢！因为见识了如此奇特的事情，波莉娜对这次峡谷之旅非常满意。即便她经历了多次战斗，耗费了不少精力，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她依然充满了活力，决定继续赶路。

    只是，她走过的地方，草木在感官无法触及到的维度轻轻摇动，什么东西在交头接耳，发出窃笑。在衣物的遮蔽下，一个藤蔓般的纹路隐隐浮现在膝弯之上。

    波莉娜一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