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恨

    嵇炜的母亲、祖母、曾祖母，均为黎朝公主。嵇氏三代尚主，是不折不扣的贵戚名族，与帝廷往来稠密。

    今岁，嵇芾（音“福”）被选为公主侍读，每五日入宫一次，相伴郗皇后所生的公主读书。公主傅见她欧体字写得好，足以为垂髫少女的典范，遂教她以藤黄写帖，供两位公主描摹习书。

    如今的郗（音“吃”）氏中宫，是天子第二任皇后。入宫十七载，诞有一男二女。男即十六岁的太子煌；两名皇女一个十三岁，一个九岁，尚未许婚，亦无汤沐邑，宫中遂以年次呼之曰“郗长公主”、“郗小公主”。两位公主觉得师傅的安排伤面子，闹着不依，连带对嵇芾也冷语诟詈。

    太子煌听见了，走来呵斥她们，“年纪比人家大，字写得比人家差，是谁之过欤？也好意思吵闹！”

    两位公主虽被兄长的权威暂时压制住了，心中仍觉得委屈不忿，得空向母亲告状，“四哥一定是看上阿芾了，总是帮她说话，一上午功夫，送无数次小食。阿芾回家，明明有家人迎，阿监护送，他也要去送，隔着车窗搭讪，殷勤得失身分。”

    郗皇后乃召见公主傅，问明缘由，面无表情地回寝阁。

    她的老保姆高氏用目光屏退女官、侍从，独自一个跟进来，见中宫抱膝独坐，目眶中泪光滢动，也觉得难过，拍拍她的肩，又抚抚她的头，“媛媛，媛媛，不要这样。”

    郗皇后得了她的抚慰，反而泪落，“阿嬷，你说阿芾的书法，是嵇郎教的，还是许娘教的？”

    高氏警惕地逡一眼户牖，低声劝道：“你的苦闷，我怎会不知，心痛得很呢。可事到如今，你便不为郗氏着想，也要为太子考虑。目下，至尊是很宠信你，可也别忘了从前的申庶人、申太子、申氏。他心肠硬起来，是很无情的。”

    郗皇后冷笑，“他岂止是无情，更是无耻。五十多岁了，比我阿耶还老，竟然——我一回想起来，就恨。”

    高氏叹息，“谁能同天子讲道理呢？想想他的好处。一入宫就封贵妃，诞下太子即封后，也算是补偿了。若不是他，郗氏至今还在南国瘴疠之地苦捱，焉有今日的荣光？何况，这话你可能不爱听：当初不入宫，你就能嫁得了嵇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