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白桃一直好奇自己没有记忆的三岁以前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她的生父是个垃圾，垃圾中的垃圾，根本不管她这个亲生女儿的死活。

    白桃从记事前就看着他带着不同的客人回来然后离开，好像这个家只是一个免费的临时旅馆。他不看白桃一眼，只是偶尔在某位客人好奇地问起时才恍然察觉到她的存在，然后新奇地扫视着她好像是头一回见到她。

    “哦，这是我女儿。”他停顿了一会儿，记不起她的名了，但他总会记起来的。因为桃子是他最喜欢的水果，他指着她随口叫出一声桃儿，她的名字就被定了下来。

    “桃儿，桃儿，过来让爸爸抱抱。”

    男人偶尔会在吸食完毒品后露出迷离的微笑冲她张开双臂。白桃觉得恶心。这个傻逼把钱都花在毒品上也不肯掏出一毛钱来给她买吃的，她没有一刀捅死他白桃都觉得小时候的自己过于纯良了！

    白桃小时候没吃过一顿饱饭，她翻过别人家的垃圾桶，卖过废品，偷过东西，活得就跟条流浪狗一样，但仍旧顺顺利利地长大了。

    在十四区，像她这样的孩子并不少见。年幼时的白桃觉得自己能够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在这座被帝国抛弃有着自己一套运行规则的城市里，死亡像是悬在每个人头上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成为那个“幸运儿”。

    年幼时的白桃想着反正都要死，与其活活饿死不如拼个一把。当时黑鸢这个组织里有个叫做“黄狗”的男人。黄狗是他的外号。真名叫什么白桃可能听说过但不记得了。反正当时认识的人都叫他黄狗。

    这个男人是个相当卑劣无耻的小人，叫他狗可能还侮辱狗了。他收留了附近不少没有爹妈的流浪儿让那些小孩子帮他做事。当然不是出于善心。

    年幼的孩子好骗，随便给点吃的哄两下就会乖乖听话了。大人们很少会警惕小孩子，或是出于轻蔑觉得那么小一个孩子怎么会对自己造成威胁，或是出于怜悯觉得这些没爹没妈的孩子可怜因此放松了警惕。黄狗就利用了这一点。

    他训练这些孩子让他们帮自己偷取情报甚至是杀人。报酬则是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住处和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

    白桃小时候就看出来了，黄狗这人很jian，完全是把这些小孩子当狗养，只需要喂点剩饭剩菜就能养出一群为自己卖命的家养犬，稳赚不赔的买卖。但白桃还是去了，为了那一点温暖的食物。毕竟有钱人的剩饭可能比穷人的正餐都要丰盛。

    白桃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小白。一个和她差不多大，发色和眸色都尤其特殊的小孩子。

    小白是黄狗最早收养的孩子之一。他身体不好，听说是有基因病，天生的，治不好。这些话白桃是听黄狗收留的其他孩子说的。

    小白不喜欢他那头异于常人的白发和白色眼睛。不是纯白，带着一缕缕灰，像是阴霾的天空。他觉得自己像个老人，很丑，就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也不愿意听别人提，他让黄狗帮他把头发染成了黑色。

    他长得又瘦又小，身体又差得要命。不止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原因，不过营养不良也加剧了他身体的糟糕程度。一年到头大病小病不间断，有时候就是在外面多吹了一会儿风第二天就会烧到四十度。

    白桃一直很惊讶，这样柔弱轻轻碰一下就会死掉的人竟然能在十四区活下来，比她三岁前能在那个家里活下来还惊讶！

    小白四岁时就被黄狗收留带在了身边，他是黄狗手下最乖最听话的一条狗，也是黄狗最疼爱的一条狗。

    白桃原先还疑惑黄狗这种眼中只有利益的人渣怎么会大发善心地留下小白这个病秧子，直到她看到那个柔柔弱弱仿佛一阵大风都能吹倒的小白动作利落地了结了他们的任务目标。

    手没见抖，鲜血飞溅，那张飘着异样红晕的脸蛋兴奋得就像是得到了最喜欢的玩具。

    其他孩子第一次被黄狗要求杀人时会抗拒、会犹豫，甚至还会哭叫、崩溃和呕吐，只有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天真和残忍。他割开敌人的皮rou就和小孩子扭断洋娃娃的关节想要研究它的构造一样不带任何愧疚和负担。他是天生的杀手、刽子手和屠夫。

    黄狗收留的孩子们都怕他，就连那些十几岁的大孩子也对小白敬而远之。小白听从黄狗的命令杀人，同时也会被黄狗派去教训下面不听话的小孩子。所以比起在他们面前扮好人的黄狗，孩子们更怕小白。

    白桃不怕，非但不怕还故意往人跟前凑。这里是十四区嘛，变态、人渣一点儿也不稀奇。她只看到了小白在他们一行人中的地位，看到了黄狗对小白的器重和疼爱。

    黄狗经常将小白带在身边，还会偷偷地给他开小灶。小白也经常用仰慕爱戴的目光看着黄狗，偶尔还会叫错称呼叫他爸爸。每当那种时候黄狗都会哈哈大笑，将他举起来抱在怀里叫一句乖儿子。

    搞得真的跟一对亲父子似的，真恶心！白桃心中越是那么想，脸上的笑容就越是甜美，对小白就越殷勤。和小白搞好了关系就是间接刷了黄狗的好感，她能得到的好处就更多了。

    白桃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她可能是唯一一个主动接近小白的同龄人，两人很快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到了后面，小白出任务都会央求黄狗将他们两个安排在一块。

    渐渐的，白桃就成了黄狗第二个重点培养对象，她学到了不少东西也得到了不少奖赏。和小白不一样的是她永远也不会将黄狗当做恩人，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如果有人能开出更好的报酬她会毫不犹豫地反捅他一刀。

    这一天来得很快。

    黄狗凭着自己收留的这些孩子在十四区混得风生水起，同时也得罪了不少人，不止是其它帮派的就连黑鸢组织内部都有人看不惯黄狗想让他去死。

    有一天，谢思远在帮她包扎伤口时跟她说有个活问她接不接。

    什么活？多少钱？接啊，有钱赚为什么不接！

    于是白桃就在之后的某次任务中途偷袭了黄狗，用他教给她的本事刺穿了他的心脏。

    那是她和小白交心的一个星期后，她亲手杀掉了他视为父亲一般存在的黄狗。

    小白看到计划之外的大火烧了起来后就意识到不对劲飞奔了过来。他亲眼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将一把染血的刀子从自己最敬爱的人身上拔了出来。他尖叫着冲了过去。

    黄狗教会了他杀人，教会了他怎么折磨猎物，却没有教会他怎么救人。他看着白桃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去，看着自己认定的父亲死在自己怀里，大火烧红了他那双透明的眸子映出猩红的血色。

    这是白桃记忆中的往事，简单点来说，她找了个老大在他手下干活，然后为了一份更好的报酬干掉了前老大，为了避免被前老大的小迷弟报仇，利落地跑路了从此看到前同事就绕路走。仅此而已。

    然而在小白眼中，这又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包含了亲情、友情、背叛和死亡。

    一个星期前，他在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被白桃救下。白桃拖着奄奄一息的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谢思远的小诊所，求谢思远救他。

    那个晚上，他枕在她的大腿上跟她说起了自己的过往，说起了抛弃他的父母，说起了收养他的黄狗，那些他从来没有跟第三人说过的事情。

    他将黄狗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看待，将他视为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那个晚上，他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笑得很甜，抬起手和白桃拉钩。白桃比他大了几个月，他认她做jiejie，从此他们一家人要永远永远地在一起。

    白桃跟他拉钩了，答应当他jiejie，但她转头就杀掉了他们的父亲，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找他。小白从此成为了一条没有家的流浪狗。

    时隔多年，他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孩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手枪。

    他说过下次再见到她一定会杀了她为父亲报仇。

    他对准了白桃的额头扣下了扳机，和以前杀人的时候一样从来都不会手抖。

    白桃的心倏地一紧。旁边的王姐已经抱住脑袋尖叫出声了。但是三秒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哦，不好意思，没子弹了。”他平静地开口道，动作利落地更换了弹匣。

    白桃要哭了。啊，不用再来一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