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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就计

    南婉青冷冷一笑,似是早有预料,素手拈起红釉茶盏,掬一把烂漫霞光。

    如意羊脂玉,长柄枝节,顶端灵芝双环,通体洁白,细密无杂色,镶嵌金银烧蓝的花果草虫。本是案头柜中的摆件,南婉青拿来捶腰捶腿,倒是十分称手。渔歌也知这如意是南婉青用惯的爱物,不敢交予底下人,如今接在手中,怕松又怕紧,仍不忘使唤仆婢,将那老妇扯下的布条塞回口中。

    地上二人狼狈不堪,一人衣衫不整,一人蓬头肿面,悄悄换了眼色,虽说淌着泪还是哭,总算松一口气。

    “参见皇后娘娘。”昭阳殿众宫人行礼。

    缕金凤尾裙裁五色锦缎十二条,薜荔石兰双面绣,下垂金丝流苏细细响,皇后止步矜重,风仪玉立,眉目声息一般无二的端庄温和:“免礼。”

    水榭上首之席,青衣执红盏饮下半口茶,这才慢悠悠起身,道了个手不提腿不弯的安。

    “不必多礼,”南婉青如此敷衍懒散,皇后也只笑道,“这是出了什么差错?”

    “娘娘来得及时雨一般,何必还要问。”南婉青又坐了回去,“总不能是娘娘看腻了望仙台的菊花,特意来赏荷罢?”

    时已仲秋,一镜芳香凋萎一池枯荷,残败萧索,非是游览佳处。

    “大胆!”尖脸樱桃衫,不流于俗的蚕头短眉,艳色迫人。

    淑妃白浣薇。

    南婉青冷眼看着,好整以暇。

    “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掌凤印,治六宫,岂容你……”

    皇后瞥去一眼,淑妃蓦地住了口。

    此次赏花宴挂了成太后的名号,却非万寿宫cao持,一切事宜仍是皇后主理。成太后不过动动嘴皮子,乐享其成,给昭阳殿下帖子,便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哪里还管南婉青来是不来。

    方才六宫嫔妃到了七七八八,成太后拿捏身份,偏要等人来齐才肯入宴,皇后也不好催促。不想门外连滚带爬跑进一个小丫头,说是游廊边的水榭,两个洒扫婆子冲撞了宸妃鸾驾,眼下拧着人喊打喊杀的,只怕保不住性命。

    皇后不愿闹出大动静,倘若成太后知晓,势必咬紧了不肯松口,而宇文序偏心惯了,才纵出那人无法无天的性子,到头来又是母子二人争长短,总是伤和气。于是唤了那小丫头带路,告诫座中嫔妃莫要多言,只命六尚女官一同前往。

    一行人步至台阁正门,后头环佩玎珰,乌泱泱追上一二十人,四妃九嫔竟随来大半。淑妃白氏领头,深深行了一礼,道宸妃素来目中无人,盛怒之下不知做出什么事,众姐妹心系皇后,愿从鞍前马后,一来可壮声势,二来若是宸妃言行僭越,还可做个人证。皇后寻不出回绝之言,也不忍众人一番好意白白折腾,叹一口气便是允了。

    “仆婢冲撞主子车驾,自然该罚。”皇后温声道,“只是今日太后设宴,后宫同享恩泽,不宜哭闹。依本宫看来,罚几月月例,罚去掖庭,若是宸妃实在厌恶此二人嘴脸,逐出宫去也无不可。”

    众嫔妃皆低了头,不敢多言。

    太液池枯荷动摇,吱吱作响,好似残魂自吟的挽歌,唱得人心慌。南婉青搭上圈椅细木栏,卸下半身力气,换了更为惬意的坐相,姿媚横生:“未有什么人冲撞昭阳殿车驾,只是她二人学了好本事,我让她们演一演。”

    皇后略一愣神,问道:“什么好本事?”

    “她俩在路旁嘀嘀咕咕,嫌我不会下蛋……”

    在场之人齐齐吊起一口气,皇后向来和蔼的神色也僵了半晌。

    “这是实话,”南婉青笑道,“我估摸着她们有胆子嚼舌根,必是会的。便叫她们做来与我看,也好开开眼界。”

    头一歪,惊鹄髻珠玉清响,慵懒美人纤手虚握,倚上右半额角:“正好都来了,众位一起开眼界罢。”

    话音才落,昭阳殿一名粗壮妇人朝皇后道了声“失礼”,三两步走上前,铁钩一般擒住那老妇的手,径直往婆子腿间按去。老妇正哭得哀哀怨怨,岂料被人猛地提了手,力气之大似要将人的胳膊拧下来,一时失了平稳,迎头栽倒,只听咔嚓一声,不知嗑了什么东西。

    “宸妃——”皇后高声喝止,连忙差了五六人上前阻拦。

    双拳难敌四手,昭阳殿宫人几下被制住,老妇也扶起身来,红中泛青紫的一张脸,堵口布条血色浸透,想来适才那声响动便是摔了门牙。

    “言语不敬,确是打死也不为过,只是须得过了今日。过了今日,要杀要剐只是昭阳殿一句话的工夫。”皇后自认退一大步,便添了嘱咐,“但以命相抵已是了结罪业,不宜过多折辱。”

    南婉青仍是笑着,不答话。

    “皇后娘娘,此事颇有蹊跷,怎可听信宸妃一面之词。”淑妃忽地开口,“况且谈论这般……阴私之事,必定是寻一个冷僻所在,压低了嗓子悄悄说,旁人如何轻易听闻?宸妃仪仗隆重,前呼后拥,难不成这二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收敛,偏要往死路上撞?”

    皇后眉心微蹙,淑妃此言确有几分道理。淑妃紧接又道:“妾身以为应当摘了口巾,且听这二人怎么说。”

    四目相对,南婉青明眸澄澈,一派从容闲适,皇后不知如何决断。眼看局面僵持不下,淑妃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前后捏起二人下颌,也不顾轻重,硬生生拽出两团濡湿的麻布。

    “若有什么冤屈,只管与皇后娘娘说就是了。”淑妃道。

    “娘娘恕罪——”

    “娘娘饶命——”

    二人连连叩首,磕破了脑袋,血流如注。

    淑妃不知为何着了急,语调也高上几分,恨不得攥着二人晃个清楚:“你们若是有什么冤屈,直说便是!”

    二人仿若未闻,只哐哐地磕头,来来回回说的都是些“娘娘饶命”“娘娘恕罪”,旁的话再憋不出第二个字。

    皇后终是心软,道:“两位嬷嬷年事已高,想来也是一时糊涂,宸妃便饶她们一回罢。”

    清宁宫侍从得了皇后旨意,上前搀扶。

    “我看谁敢乱动!”只听“嘭”一声脆响,碎玉迸裂,金珠银珠如火星四射,噼里啪啦散了一地。羊脂玉如意狠狠敲上桌案,当即断作三截。

    噗通——

    南婉青将手中断柄往身后一抛,太液池水涟漪阵阵。

    “把人按牢了,鸡蛋,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