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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虏1(当庭杖责亡国公主,流落受辱闪回,捆绑游街,打脚心

    六月中的江东是最万里无云的晴天,连日的浥雨后,忽然一放而晴,连城外隆隆崩腾的大江也平息下来。日光普照,万物生息,仿佛声声彰显天子至德。这样的天气,就是与天子郊天祀地,也是合适的。

    司马玟坐在轺车上——她被绑缚在轺车上。属于公主的仪仗飘飘扬扬地随在她的车架后,伎乐鼓吹一路相伴,头顶漆纱小冠、手执麈尾、身着通袖大衫的中官一对一对地列在前方开路,她穿行在显阳宫狭长的夹道中,辉煌热烈的日光照出格外浓黑的影,宫墙漆黑的影打在她的身上。

    清河公主微微仰头,三指粗细、被朱砂浸染得艳红的麻绳锁着她的脖颈,那粗粝又微带湿气的绳索,自她晨起便紧紧扼着她的咽喉。红麻绳同样捆绑着她的双手,紧紧缚在身后,勒紧胸口与腿根,层层盛装下,将两乳与双臀的形状清晰地凸显出来,最后掀开裙子,绑住细瘦、白皙的脚踝。

    ——宛如被托起祭祀的三牲。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一整个早晨,她如同祭牲一般被托举着,乘着轺车,绕着建康城的主街穿行。这并不同于囚犯的游行示众,至少百姓肃穆平静,也或许是茫然:那穿金戴银、披锦着罗的贵人在干什么?她垂在耳边的金饰实在是晃眼,他们都看不清她的相貌。

    轺车穿过夹道,驶入千秋殿前。这里是南朝皇后的朱宫,朱甍碧瓦,檐牙高啄,仍存留着东吴全盛时的繁华气象。她有些庆幸,她这位名义上的皇叔并没有选择把她压在太极宫前,在满朝外臣的目睹下当众笞责。虽然那样的羞辱她曾体尝过,在一个远比台城更阔大更壮丽的宫城中。她不能忘记那样的洛阳,也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早已遍历笞责、红肿未褪的双臀被剥开在明晃晃的日光之下,削平漆朱的阔大竹板反覆痛责着她一丝不挂的下身。而她面伏于地,涕泗淋漓,一遍一遍地,冲着主座上,她过分单纯的父亲与过分美丽的母亲大哭:

    “陛下!殿下!下诏罢!传位——罢。”

    唯一不同的或许只有,建康台城中,那个手握大权的“皇叔”,终于坐上了主位。

    轺车缓缓停驻,九级丹墀下,停放着一只惟有一座大小,四周无栏、头顶无盖的肩舆。一个面相三十许岁的司制女官停在轺车前,吐气舒缓,不紧不慢地命令道:

    “请清河公主上“入罪台”。”

    “入罪台”便是那不及坐垫大的无顶肩舆。她此时双手双脚俱受束缚,身上麻绳累累,堪称五花大绑,稍一抬头都受限制,怎么也不可能自己走下轺车,爬到那窄小的台子上坐稳。她很清楚开口要她们帮忙是什么样的待遇,早在清晨上车时就知道了,可她不得不颤着声音开口:

    “罪女……身体乏力,不能独自登上入罪台,请庭官请旨开释。”

    所谓请旨不过是为了名义上的堂皇,果然,司制女官早有所料般地颔首,朗声宣布:

    “公主不能亲登罪台,左右女史搀扶。笞其双足足心各十,以堕其娇矜。”

    倘若日日被剥开锦衣,赤身笞杖也算是娇矜,娇矜!

    司马玟本是被捆缚着跽坐在轺车上,听到女官宣刑,低着头,驯顺地直身长跪起来。深青色满绣的锦衣被稍稍扯动,除了被捆紧的地方,仍是一丝褶皱也无。女史走上前,就着她的跪姿,将遮盖她双足的裙摆向腿上掀开,直至连圆润的小腿也露出一截。众人这才看到她双足赤裸,白皙的足心上已经横亘了数道艳红的板痕。更鲜艳的,却是她足踝间的绳结,衬托在群青裙摆之上,宛如坠在两腿间的第二颗心。

    她的脚趾微微蜷起,两膝并得很紧,一边女史掀着裙摆,另一边女史便高举青竹戒尺,一边低声吟诵着《礼记·内则》中妇人侍奉尊长的要义,一边重重笞挞着她的两足足心。

    啪!啪!啪!

    “鸡初鸣,咸盥漱,栉縰、笄总,衣绅……”

    她的确“栉縰”“笄总”,等待着宗族尊长的处置。她通身锦衣包裹、钗环簪珥一样不落,满头金珠首饰,在双足受笞时,不过轻轻摇动,连一丝声响也无。她知道今日尚长,此时犯了一样规矩,恐怕都要加倍地折为笞杖。十下戒尺打完,她疼得微微有些目眩,随即便被女史左右搀着,从跪在轺车上,变作跪在那示众的肩舆上,其间红肿赤裸的双足几乎没有碰到地面。

    跟随车架的伎乐,早在上殿前就已经停下,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在哪个耳室中陈列的编钟,雅乐若有若无的,如风一样,飘下丹陛。司马玟跪坐在肩舆上,浑身有些悚然。当今天子登基时发妻早已亡故,故而中宫空悬,处置她的意旨,是由太子妃文君代为宣判的。

    “玟meimei,如今中原未定,北方被夷虏所据,我等养兵江左,又得诸衣冠世家扶持,没有一日不想着北归。举目见日,不见的何止是长安宫?同样是神州,是洛阳!可偏偏在这种时候,那伪称汉国的夷狄皇帝,虏我先朝惠皇后不说,竟然恬不知耻地封她为后。清河,阿嫂体谅你的不得已,可是伪后毕竟是你的生母,如今这个关头,你不出来表态,又有谁能替你说话呢?不过吃一点苦头,陛下不会生你的气的。”

    那时她才知道,自洛阳城陷,就与她失散分离的母亲,竟然又作了匈奴汉国的皇后。四个女官抬起肩舆,她被举得高高的,慢慢步上丹墀。殿前贵人鳞列,内外命妇俱是目不转睛地睇视着她。看她颈间的红麻绳,看她被捆着隆起的双乳与臀,看她高梳的云髻、垂在耳边金光璀璨的簪珥。

    司马玟心中忽然有一种酸楚与畅快交加的痛楚,她想起自己的渡江与被掳:她想起吴兴钱氏,想起被呼为奴婢,想起跪伏在地,被那位钱家娘子捏着下颌掌掴,想着被笞责后赤裸着侍奉主妇……她想,惠皇后毕竟是比她幸运一些的。

    肩舆停在离皇帝约三尺的距离,正好使她可以聆听天音,却不至于使贵人被罪人冒犯。太子与太子妃侍立在东,紧挨着的下首,王氏的丞相夫人却是有座的。其余的内外命妇,依次向下站着。

    司马玟不知她们要站多久,这顿似献祭、似赎罪的笞责,又要持续多久。女官放下肩舆时,上前拔下了她两侧鬓边的簪珥,“脱簪待罪、洗耳恭听”,她静跪着。司制女官向上四拜,由太子递旨,女官便跪立着开始宣读司马玟昭昭的罪行。

    “清河公主……”数段骈四俪六的冠冕堂皇,后面是宣判:

    “今特特褫夺其公主位,罪女于宫内受累笞,谨慎其身……”

    她低着头,微微地转动眼睛,她身旁就是刑架。一只垫着厚褥的矮案,一座约有人高,满雕獬豸神兽的实木刑架,一个专用的、笞小腿时用于垫高两脚的软垫,最后一架则似一座微隆的小山,及膝高,铺着锦袱,大概是跪伏在地时用于顶高双臀。

    仅仅只看这些备好的刑架,司马玟已经不敢去想,今日究竟有多少种刑罚要落在她的臀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