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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市)

    焦显平这次晕倒,没检查出什么大毛病,医生给出的病因是劳累过度,好心奉劝他这把年纪了少熬夜、少应酬,笑侃孩子都长大有出息了,没必要这么拼。

    焦显平有些难堪,同时忧心忡忡,他醒来后第一时间接到季见予的关怀电话:“叔叔,这段时间你先修养身体吧,银行那边经董事会决定让王孝担任临时行长,替您分担一些工作,我们这也是为了你身体着想,有时候,你可以和妈出去旅游,我和冷冷可以安排,养好了身体今后才能更好工作不是吗?”

    挂掉电话,焦显平低头抚额,焦心上火,向妻子抱怨这病来如山倒,最关键的是这病得真不是时候。

    他才走马上任多少天,就白白给了副行长施展拳脚的机会。

    “你说,见予是成心的吗?”

    尤眉兰削苹果的动作顿了顿,宽慰他:“你别想太多,见予何必针对你。而且他都已经扶你坐上这个位子了,才多久就拉你下马,这不也是铲他自个儿的脸面吗?”

    焦显平眉头皱得很深,摆手拒绝了递过来的苹果,“我是怕,冷冷对我有什么意见。”

    两人沉默片刻,尤眉兰语气淡淡,“那更没必要,苏冷是我女儿我了解她,她不会为了踩死你向见予低头的。”

    ……

    苏冷看了眼时间,和方敏道别:“我和季见予去参加同学婚礼,该走了。”过一会儿,补充一句,“张金远的。”

    方敏静静看她,苏冷故作奇异抖了抖肩,“我真的很怕医生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有什么不可得知的病情。”

    “我只是好奇,这么多年,你怎么和焦显平还有你母亲相处的?”

    当年刚成年的苏冷目睹自己mama和别的男人在车里接吻,恶心得不行,而这个男人之后成为了她继父。

    “我以为你会好奇张金远和谁结婚了。”苏冷笑。

    “可以说吗?”

    苏冷一边穿戴一边开口,没有什么情绪的,“我大学在外地念的,之后跑京城想闯荡娱乐圈,失败回到淀城嫁给季见予,其实这十来年,我和他们真正碰面的时间很少。”

    方敏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出去。”

    “有约会?”苏冷八卦的时候眼睛特别亮。

    方敏无奈一笑,“同僚聚会,我不会在同一个领域里寻找伴侣。”

    苏冷想了想,十分认可,“也是,两个心理医师朝夕相对的,应该能一眼看穿对方,太恐怖也太没意思。以前玩过一个游戏,问‘你最想拥有什么技能’,我只有最不拥有的技能——读心术。”

    “哦?”方敏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和她从小渴望拥有“读心术”这个超能力也有关。

    “人与人相处的魅力就在于不断揣测、试探,不然怎么世间男女都沉迷暧昧期呢,暧昧期一过,情感冲动会淡退许多。”

    方敏被苏冷说服了,想想好像的确是这样。

    “那你不想知道季先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吗?”

    苏冷最佩服方敏的一点,是她总能无孔不入在尽职尽责完成她的工作。

    苏冷笑而不语,看似有些游离。

    “恨你劈腿,但娶了你;为了报复你帮助焦显平上位,可你一崩溃,他动动手指就能让焦显平陷入窘境;在媒体面前留下话头让外界对你浮想联翩,肆意谩骂,可转头就在朋友圈上传十年前给你们同款FOX拍摄的照片。他真的让人很难猜透不是吗?”

    苏冷把围巾围好,声音变得很闷,“人本来就是矛盾的,就像我并不爱他,甚至也讨厌他,但我还是嫁给他。”

    方敏缓缓停下脚步,和同样停滞下来的苏冷四目相对。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同样的,他娶我,不代表他对我的恨就消失了。他让焦显平挂个虚职也不代表他放弃报复我,他本来就具有那样的权力,今时今日,他觉得我可怜而且我在床上让他满足他在能力范围随意给了一点施舍而已。至于十年前的照片……”

    苏冷笑了笑,“我也留有,但这中间,我不知道谈过多少段恋爱,爱过多少人。”

    方敏心头如同打了个结,眉头紧锁,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起苏冷这一长串精准、锋利、悲观又恶毒的解释。

    可明明这次见面,方敏能感受到她情绪明显比之前好。

    原本,方敏听闻了她在庄园的经历——季见予给她放烟花、那句模糊的“重新开始”、答应她不会动用医院关系帮焦显平,她以为两人关系有所破冰。

    但出了那间谈话室,苏冷似乎很清醒,又把季见予贬低成精明自私的商人形象,夫妻俩貌合神离,装糊涂玩明牌游戏,好像这桩婚姻无一点真情。

    等电梯的时候,苏冷突然在长久静默后主动提起:“因为高三发生的种种,我其实一直很抗拒看心理医生。就算我早意识到我有问题,即使我偶尔会无法自控。”

    方敏其实想探究这个问题很久了,但和苏冷来来回回的接触谈话后,方敏想自己渐渐找到了答案。

    没想到苏冷会自己提。

    “但其实之前,我有接触过一个很出色的心理咨询师。”

    话音一落,电梯门开了,一张寒气很重但温雅的脸蓦地出现,方敏吓一跳,惊喜道:“你怎么上来了?”

    男人眼中的光只停滞一瞬,很快又开始柔柔流淌,“你搬来这里后我还没上来看过。”

    方敏提了提包带,立马向苏冷介绍,“这位算是我前辈,下班顺便接我去饭店,怎么样,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苏冷半张脸在围巾里,眼睛粲然一笑,主动伸手出去,“学长,好久不见。”

    谢鸣鼻头被冷风吹得有些红,一张白皙清朗的脸浮上层暖和笑意,和苏冷握手,“好久不见。”

    一旁方敏大脑宕机,但很快串联起一些信息。

    苏冷刚说的那位“优秀心理咨询师”,恐怕就是谢鸣。至于“学长”这个由苏冷喊出来有些诡异的称呼,方敏一时分不清他们是在三中还是南大就有交际了。

    方敏后知后觉想起了苏冷在谈话过程中回忆起苏南添突然带回来个心理医生让她失控暴走的那天,她所描述的那个医生形象,与此刻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重合了。

    苏冷和谢鸣第一次不算愉快的见面,她就喊他“学长”,按两人是三中校友这层关系,因为当时苏冷还没考上南大。

    三人同乘电梯下去的时候,苏冷冲方敏调皮一笑,“是不是觉得你也需要心理干预一下?”

    谢鸣侧头无声一笑,继续雕塑般站立不动看楼层变化数。

    “那你在南大的时候,有听过他的课吗?”

    苏冷眼尾一挑,“当然,南大社会学系最帅教授,他每堂公共课都是满爆,弄得他们自己专业的人都没位子,对吧,谢教授?”

    这一次,谢鸣没有回头,清寥单薄的侧脸微微仰起,似笑非笑的。

    到停车场后,谢鸣突然放慢脚步与苏冷并肩,低声问她:“你确定你能坐车?”

    苏冷冲方敏扬扬下巴,“多亏方医生,接受她的治疗以来,我坐了起码三次车,每一次都比之前好。”说完,苏冷小小白了谢鸣一眼,揶揄一笑,“所以说,她水平比你高。”

    方敏脸悄悄热了,低头自顾走路浅笑一下,“你别打趣我了,谢鸣哥是我前辈,传出去该让人觉得我目中无人了。”

    到酒店时,苏冷一下车就碰到季见予,他开着车正要进去,摇下车窗冲苏冷摁了一下喇叭。

    两人在后面车排起队后僵持一会儿,苏冷磨磨蹭蹭还是上了车,随他去立体停车场,有些怨怼,“就两步路。”

    “都能坐别人的车来,陪我开两步路怎么了?”

    苏冷沉默看他一眼,并不心虚。他在车里穿得少,定制白衬衫,皮囊亦是缺少温度的。

    “那个男人,是你们学校社会学系教授?”

    苏冷低头把包包纽扣拆了扣,扣了拆,“他以前是三中的,06届,你也可以喊他学长。”

    季见予薄唇一挑,松弛cao控方向盘摆尾转弯,十分不屑,“这么老啊,都可以叫‘师公’了。”

    “什么啊!”苏冷莫名被他这种狂傲态度气笑,“也就八岁。”

    季见予看她一眼,颌角动了动,轮廓是锋利的,意味深长开口:“刚才车里那女的,他女朋友?你当人面喊‘学长’,她知道你和谢鸣搞过师生恋吗?”

    “你知道不就行了?”苏冷沉吟片刻,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充满挑衅。季见予唇动了动,“所以我不喜欢别人称呼我‘学长’或者‘师兄’。”

    没来由这么一句,让苏冷语噎,心跳很隐匿地顶了两下。她静静扭头看身边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异样,参加兄弟的婚礼,季见予也不过是被迫投入红尘俗世的蝼蚁众生之一,一张脸是麻痹冷静的,但苏冷知道,只要他一出现在现场,会毫无意外抢走新人风头。

    “我一直很好奇,当初你和姓游的分手是因为他,真假?”

    苏冷收回视线的时候,看到玻璃窗里倒映的自己,并无任何自惭,只是唇色有些淡。

    有人说判断自己好看与否,有一种方法,盯着另一个人看好久,再突然看自己,如果觉得没有对比惨烈,那你就是好看的。

    她摸出包里的香奈儿,压根不用镜子,“放心,只有你被绿了而已。”

    季见予眉头跳了跳,深邃眼睛骤然暗了一度,笑意是慢慢浮上来的,“是啊,我亏得很,现在看来,你和所有男人分手后,都可以和谐共处。因为什么呢?我们在一起时最和谐回忆最美好?你爱我爱得最深?”

    苏冷给唇上了色彩,整个人精神立马提了几度,也更冷眼给人一种驱逐感。

    “你想多了。”

    *

    停好车后,季见予没等苏冷,他电话不断,点了根烟步子又大又稳走在前面,苏冷到电梯口时没有他身影,估计是赶上了上一班电梯。

    苏冷不紧不慢到了二十六层,老远就看到一对光彩喜庆的新人站在门口迎宾。

    大学还没毕业,苏冷就参加过挺多场婚礼的。

    她身边很多人嫁给不知道几婚的富商,老男人愿意砸钱办一场婚礼,现场风格土豪气息浓重,两人并肩像爸爸陪着女儿迎宾。苏冷想了想,好像现在全离了。当时有个老板疯狂追求苏冷,长得不错,就是个子有点矮,有个十岁儿子,陈弥当时怂恿她:苏冷你嫁啊,提前把坑占好,老王基因不错的,等过几年你把他儿子勾引过来,妥妥人生赢家。

    陈弥贱兮兮的拱她:“你的真命天子还在戴红领巾唱国歌呢。”

    苏冷想如果她当初真这么选择了,季见予今天的嘲讽就会变成“人知道你谈过忘年恋吗”,这样,效果似乎更好。

    想到这儿,那张清寡侧脸浮上心头,苏冷无知无觉笑出声。

    “这么高兴?”谈时边阴魂不散,古怪看苏冷一眼,“你搞清楚这是别人婚礼。”

    季见予并没有给她一个婚礼。

    苏冷心头掠过一阵烦躁,冷脸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递给记账的,“好过某些人,这辈子都和人结不了婚。”

    欢声笑语中,两人气场过于漠然,偏偏是俊男美女招惹注视,张金远感谢宾客的时候无意一瞥,嗓门贼大,“喂!不知道的你俩是夫妻呢。”

    新娘子好奇张望,正有些警惕苏冷穿黑大衣就把伴娘和自己艳压了,季见予神秘莫测突然现身,黑着脸要把张金远盯穿。

    张金远仗着今天自己是主角,越发猖狂,“季总,您一个人来的啊?”

    季见予轻嗤一声,走过去示意苏冷往前,走没几步,张金远接着嘴贫:“季总没给份子钱呢!”

    季见予听到身边似乎笑了一声,他停下脚步眯了眯眼,阴云密布的,“你拿我的钱不给我登记名字?”

    “也不是我非要拿你的钱,是你没空,求助我去银行领现金,而且我跑了好几家商店才选到好看的封包皮。”

    季见予心口冒着一团火,又走回去,二话不说把谈时边正在登记的本子拿过来。一旁张金远乐得不行,新娘子完全被季见予惊吓到,看出这不是一般人物,悄悄扯了把张金远袖子。

    “放心媳妇,我和他同学同寝六年,手里捏着他贼拉多把柄。”

    本子上面记着“苏冷夫妇”。

    季见予面无表情把东西还回去,转头看到苏冷露出一个颇为无辜的表情,摸了摸鼻子,斜眼瞪他,又有点小心思得逞的傲娇。

    他心漏了一拍,在布置温馨梦幻的场景里,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顿痛感。

    “你跟我坐一起,不怕被拍吗?”苏冷善解人意极了。

    季见予啜了口茶,档次太次,口感苦涩,他皱了皱眉,没再碰过杯子,好半天才揶揄一句:“你不是明星,我也不是,别一天天自恋有镜头对准自个儿。”

    新娘由父亲牵手入场时,现场放起了陈慧琳那首《LOVE   PAPADISE》,现场灯光更暗,但又是童话般的粉,席间宾客都保持安静,争先拿出自己手机记录这令人动容又羡慕的时刻。

    季见予和苏冷不为所动,只是侧身看,目光追随,有种还算融洽的割裂感。

    这首歌火了很多年,很多人都用它来当婚礼BGM,苏冷以前只觉得俗气,很喜欢这首歌也因为它被滥用而心生厌恶。

    可此时此刻,她重新觉得歌不错,走流程的婚礼氛围也不错。

    大概有点像,每次傍晚广播站放的歌甚至比上千块耳机里的好听。

    新郎从岳父手中接过新娘时,底下小小欢呼一阵,全场人目光都热切紧随一对养眼合拍的新人,迟来坐在靠近出口的游其森隔着幢幢人影捕捉到那个纤薄的黑色背影眼中凝着的一颗碎光。

    苏冷视线跟着完成使命的父亲下台。

    女儿和他拥抱时哭了,擦干眼泪她现在和新婚丈夫站在舞台灯光下幸福笑着接受众人祝福。中年男人背身走向没有光的昏暗,等到脱离众人视野,才克制抹泪,格外孤独。

    肩膀被一股柔和力量缓缓扳过去,苏冷怔怔看着季见予,回神一瞬间为他俊朗的脸心跳微滞,他指腹轻轻擦过她发红眼角,游离到耳垂弹了一下,笑了笑,“还以为哭了。”

    苏冷勉强弯了弯唇角,季见予觉得她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在提醒她在别人婚礼要开心。微感不快后,季见予突然觉得封闭室内空气太躁,胸口紧紧堵着,一瞬后,面无表情收回了手,继续像参会般冷淡又专注地观看仪式。

    交换戒指互相表白的环节张金远哭成狗,苏冷皱眉直想笑,手却不知不觉变成了双手合十抵在下巴的姿势。

    这一幕被季见予拍下来了。

    他本想回家的时候拿出来讥讽她前半程装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