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求爱(草原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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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空中成群的萤火虫不断聚拢,随着笛声汇成了一股,在夜色中化为一片温柔的荧光,朝着矮丘的另一头飘飞而去。 韩非将目光收回来,看向身边的卫庄,忍不住问:“今天你带我来这里……” 卫庄转头看向他,两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韩非似有所觉,还未开口,卫庄却已倾身上前吻住了他的嘴唇。 晚风掠过草地,飞扬的发丝拍在两人的脸颊上,韩非缓缓闭上了眼,此刻他没有听到风声,耳畔余下的唯有快要冲破胸腔般的心跳。 卫庄略微退开了一点,伸手替韩非拨正了鬓角散乱的发:“你从前见过这些吗?” “在宫外的草地里,偶然也见过几只,”韩非随着他走上了矮坡,“只是没有这么多的。” 笛声还在继续,只是低了,游丝般浸在夜色里,两人来到坡顶,卫庄示意他朝前看去,漫天的荧光随着笛声缓缓落下,恍若天上的彩带坠入凡间,原本夜幕中景致徐徐点亮。 韩非的眼睛略微睁大了,只见漆黑的草地有大片的冷辉亮起,那不是什么泉水,而是兵器的寒光——这一方小小的矮丘之后竟隐匿了一整只庞大的军队! 韩非的心跳不降反增,第一反应是难道卫庄今晚要临时出征,突袭大月氏?他的嘴唇动了动,又觉得不对,若是这样,没有再带上他的道理,更没有专程找人吹笛,还有……布置那些萤火虫的必要。 他转头看向卫庄,见到对方那双映出满天萤火的眼睛,卫庄的唇薄,平日不笑时显得几乎有些锐利,此刻却显出几分柔和来,朝韩非道:“这些是我的亲兵,你不用担心。” 他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韩非心想,若说他在中原时还有个meimei可以牵挂,到了这里却不同了,他在匈奴什么也没有,自然也什么都不怕。 可是为什么…… 卫庄知道他的疑问,却没直接回答,转而问:“你觉得怎么样?” 夜风温柔,还未染上夏日的燥热,韩非看着面前齐列的军队,他来时便闻过卫庄带的兵以肃穆无声闻名,可听归听,直至眼下一见方觉其不凡,如此规模的军队,刚才他在矮丘的另一头居然毫无察觉。 卫庄知他心想,打趣说:“你方才心有所思,自然难以觉察。” 韩非有些讪讪的,只是当着士兵的面不好真拿卫庄如何,他知道军纪严明只是一方面,如此规模的人群,即便每个人只发出一点细小的响动,于卫庄这样五感超群的一流哨兵而言也会是严重的干扰。 “就算我十分专注,”韩非叹道,“也不见得能发现。” 他少见的说了一句真心话,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失了平日的笑容,竟有些疏离寂寥的意思,卫庄听进去了,只静静地凝视着他。 韩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笑了一下,试图将方才外泄的情绪搪塞过去,卫庄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一下握住了韩非的手:“现在或许不行,但以后会可以。” 韩非的手指蜷了蜷,触到了卫庄掌心的茧子,他看着对方那双灰色的眼睛,那么美,好像封存着草原上澄明的夜色一般。 卫庄从前总嫌中原人含蓄多礼,可眼下韩非这么直白地夸他,他反而又不习惯了:“等你习得了向导的技能,会能感知到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到那时,就不止这百米内的范围了。” 韩非笑起来,他有双带笑的情人眼,眼角下弯,好像整副五官都更生动了几分,卫庄看着他,不由呆了一呆,韩非早瞧他可爱,仰头亲了卫庄一下。 卫庄耳根一热,他天生冷脸,但耳朵上的血管却很诚实,韩非眯了眯眼,欣赏着那抹诱人的红,附耳道:“多谢你,卫郎君。” 卫庄没听说过“郎君”这个词,此刻却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整个人“腾”一下退出去半步。在韩非玩味的目光下朝前一个手势。 几乎是同一时间,有士兵点燃了正中空地上的篝火,熊熊的火焰升向空中,撕开了半边天的夜幕。韩非看着那升腾的火舌,只觉得这草原上的一切似乎都格外有生命力些,从前每逢冬天,宫人们也会在雪地里点火炉,却从不见燃得这般肆意的。 卫庄走到篝火的跟前,忽而转过身,欠身朝韩非一礼,韩非的眼皮一跳,虽然两人私下里也不见有什么尊卑,可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怎么好…… 他的心跳得很快,甚至没注意到脸颊上已略微发了烫,眼看着卫庄缓缓抬起头,朝他笑道:“请容我为你跳一支舞。” 【12.2】 原野上的笛声不知何时止住了,成群的萤火虫渐黯下去,这时耳畔一阵乐声忽起,初听像是箫声,可再一辨,那曲声低沉而粗犷,韩非先前在宴上听过这样的乐声,询问周遭方知那原是胡笳。 只是这回他却没了闻曲寻音的心思的。 就见人高的篝火前,卫庄抬起手臂,就着节拍倏地朝后一仰,接着借腰劲单脚点地一个旋身,两臂平展,叫韩非想起了那日曾在卫庄肩头见过的,展翅而飞的白肩雕。 韩非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舞,比起从前他在宫中看见的那些长袖翻飞的舞女,卫庄的动作洒脱而有力,某种意义上而言反倒更像是舞剑——纵使他手上没有持剑。 一时间,韩非像是愣住了,只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匈奴男人起舞,卫庄初时解了发带,一头银发在月下随着舞步甩开,泛出的辉竟真如出鞘利刃一般。 浑厚的胡笳声一阵漫过一阵,到高潮时有种直击心脏似的力量,韩非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便见炽烈的篝火前,卫庄就地一个翻身,身后的银发荡开了一个飘逸的弧度。 他躯干的力量极强,这样下腰回身的动作居然也不显妩媚,反有种原始的美感。两人的视线在火光中隔空相交,不等韩非意识到他打算做什么,卫庄收拢的臂膀倏而展开,随之一个大跨步,就这么单膝跪在了韩非的面前。 韩非吃惊地看着他,中原讲究“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对君主和父母外不轻易下跪,可匈奴……他不知道匈奴究竟如何。 卫庄仰视着韩非,虽然草原上的适龄男儿遇上哪家心仪的姑娘,一支求偶舞本是寻常,也不乏一天下来变着花样连跳几场的,可他还是第一次为人跳舞。 “你喜欢吗?”没有经验傍身,他这话竟显出些难言的局促来。 恋人献舞,韩非没有不喜欢的道理。别说是这样郑重其事的跳舞,卫庄就是唱支歌,或者干脆耍段剑,韩非也一样喜欢。他只是…… 卫庄脱口问:“只是什么?” 韩非笑了,他大概知道了这支舞意味着什么:“我就是随心一想,”说着俯身去牵那只朝他伸来的手,“你急什么?” 卫庄却没有即刻站起身来,他的脸颊上有因跳舞而泛起的红晕,又或许不是因为这支舞,韩非打量着卫庄的神色,直到这一刻,他才忽而意识到其实卫庄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只不过权力与身份赋予了他太多的使命,乃至于平日里将那些青涩与热切全然掩盖了过去。 卫庄吞咽了一下,入夏后晚间的气温回升,一支舞下来,他确实是热,也确实是有点紧张:“我……” 韩非笑起来:“我很喜欢。”他说完这句,又觉得卫庄这般跪在地上实在不像样子,余光一瞥不远处整齐的军队,自己都替他害臊,勾着卫庄的手,弯腰又想再去拉他。 “那……”卫庄不为所动,一双眼直视韩非,嗓音有些发哑,“你愿意做我的阏氏吗?” 韩非脑袋一懵,他先前以为自己搞清了今晚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却又觉得完全想错了,心想卫庄不是早就叫他“阏氏”了吗,怎么眼下又这么郑重地问一遍,何况若论成婚,他们两个也早已办了,洞房花烛一样不落…… 他知道对方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想法,此刻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就见卫庄仍跪仰头看着他,大有他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 韩非深吸了口气,在卫庄殷切的目光也跪了下来。 这回呆的不只是卫庄,连韩非都听到军队中有人小声吹了声口哨,只是又中途咽了回去,卫庄见他不答,心中一阵七上八下,又疑心是他的舞跳得不够好,没能成功打动人……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跪着,上一次这样的情形还是在韩非初来匈奴,两人于帐中拜天地的时候,韩非定了定神,朝卫庄拱手一礼:“我自然愿意。” 他的话音不重,但语气坚定。卫庄听了简直是头皮一麻,这种时候言语永远是匮乏的,远不能表达心意,他第一反应不是兴奋,或者站起来顺带把他的阏氏拦腰抱起,而是就这么跪着上前了两步,又一次去握韩非的手。 韩非由他握,见这势头,又有点紧张,但愿卫庄不要当众吻他,不然…… “不然怎么样?”卫庄紧紧扣着韩非手。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韩非想,何况他们两人现在都当众跪了,再接个吻大概也没那么丢人,他承认自己拿卫庄没了办法,喉结滚了几滚:“那你愿意做我……郎君吗,单于?” 韩非本想说“娘子”,想了想还是当着外人的面,还是不逞口舌之快,更何况……韩非的心脏砰砰跳动,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他本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本就想要……找一位如意郎君。 他正心想着,视野忽而一晃,一股熟悉的热源倏而贴上来,是卫庄揽住了他的腰,将韩非一举抱了起来。 这一回,轮到了韩非面燥,卫庄知他好面子,在篝火前转过身背对着大军,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都如有了实质,卫庄答得简单:“君心似我心。” 韩非一下搂住了卫庄的脖颈,抬头吻了上去,卫庄阖了眼与他湿吻,两人的舌尖勾弄在一起,轻轻挑逗,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如电击一般流过全身,韩非的身子一软,十分克制才没呜咽出声。 卫庄一刻也不愿多等,求爱后行欢,这本就是天经地义,至于中原如何,他暂且关心不上—— 而且这一回,他知道韩非也这么想。 君心似我心。 【12.3】 回程的时候两人同骑了一马。若放在平日,当着众人的面,韩非势必不愿这般,可今晚情况非常,他便也暂时顾不上那么多。 卫庄将他抱上马的时候队里又起口哨,这回不再是断气似的一声,而是此起彼伏,草原男儿多有副嘹亮的好嗓子,假使今夜求婚的不是单于,韩非疑心现场已是闹腾一片。 “还需整顿。”卫庄一挥缰绳,身下的黑马一跃而起。 韩非眼皮一跳,下一刻那马儿直奔出去半丈有余,即便是在这里,他骑马也十分规矩,断没有匈奴人那么多花样,定了定神:“什么?” 卫庄紧搂着他,低头一吻韩非的发:“我说军纪。” 他突然这么亲昵,韩非反有些不好意思,眨眨眼,回头去看后方渐远的军队:“难得遇上统帅的婚事,他们兴奋些也是理所应当。” “是吗,”卫庄腾出一手执缰,黑马嘶鸣了一声,在月下倏而加了速,一面说,“既然是阏氏这么说,今晚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他给“阏氏”二字加了重音,韩非不知是不是该庆幸他不是匈奴人,对方就是当面叫他阏氏也没多大不适,他在心里暗暗将那“阏氏”替成了“皇后”,还没如何细想,就已一阵面燥—— 替这口无遮拦的单于害臊的! 卫庄伸手理了理韩非被夜风拂乱的发,指尖掠过他发热的耳垂,轻捏了一下,忽而说:“阏氏不同于中原的皇后。” 韩非被他那突如其来的举动惹得不知如何是好,两人虽早已有了更逾越的举动,可这会在马上,还是在外头,身子不由一僵,喉结滚了滚才说:“怎么说呢?” 卫庄垂眼看着他,纵然两人这样的位置,韩非看不到卫庄的表情,却好像能感受到那股灼热的视线一般:“我不会要自己的子嗣。” 这一句来的没头没尾,韩非愣了一下,卫庄又说:“所以也不会和女人……” 他的话没能继续下去,韩非倏而转身按住卫庄的下巴,抬头吻了上去。马背上的空间局促,这么一动,两人几乎是缠在了一起,卫庄一勒马缰,韩非瞬间几乎陷进他的怀抱。 韩非的拇指摩挲过卫庄的下颚,调笑说:“怎么,我们的单于大人这么没有定力吗?” 卫庄不同他一般见识,只说:“那晚你看见我从萨仁的帐里出来。” 卫庄那时果然还是察觉了,韩非看着卫庄,手上的动作倏而停了:“你一口一个萨仁,倒是不见外。” 卫庄的心跳得有些快:“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韩非却笑了,假若卫庄和萨仁真是那样,对方刚才绝不可能是那种反应,他早该反应过来,阖上眼又一次含住了卫庄的唇,于唇缝处轻轻一舔:“你刚才想说什么,不会和女人如何?” 卫庄搂着他的腰身,两人这样紧贴在一起接吻,他身下的那物已起了反应,哑声道:“你说呢?” 隔着衣料,韩非也能感受到身前那股顶上来,他笑了一下,伸手去逗卫庄挺起的那物,轻轻磨蹭,朝人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卫庄凑上前与韩非湿吻,他的舌尖扫过韩非的上颚,含混地说:“这种事,只同你做。” 他说着,伸手去解韩非的腰带,手指探入对方的衣襟里,来回抚摸:“你想在这儿做吗?” 韩非喘了口气,他当然更希望回去,却又觉得此刻不该说这般扫兴的话,正犹豫间,忽闻远处一阵马蹄声,卫庄眯了下眼,辨出来的不止一位,替韩非拢了衣衫。 “是夜巡的人?”韩非低声问。 “不,”卫庄盯着地平线上那点影子,“是个熟人。” 熟人?韩非朝那身影看去,只见前方又有一人策马从另一头疾驰而来,追上了前头的那位。两人拉锯似的,眼看到了一处,又忽而拉开一段。 既然说是熟人,大概就不是上下属的关系,韩非收了视线,不动声色地去打量卫庄,莫非是上回星魂那样的商队首领? 这时,后来的那人忽而一挥马缰,换了个方向直朝他们二人而来,夜色中卫庄握了把韩非的手:“是左当户。” 这段日子里韩非对匈奴的大小官职算有了一个初步的熟悉,除此之外,那日在集市上,他还曾与这位年轻的左当户上有过一面之缘,记得对方脸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就听“吁——”一声,来人一收马缰,几乎是同一时间跃下了马背,朝卫庄屈膝一礼。 “单于,”左当户抬眼看到同单于共乘一马的韩非,又把头低了回去:“阏氏。恕属下没能拦住……” “罢了。”卫庄一摆手,扫了眼已至跟前的来人,“你且回去吧。” 左当户应了,终于重新抬起头,目光却驻留在了来人身上。 卫庄有些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毫无反应一般,提醒说:“你若有心,不妨就此护送公主回去。” 左当户如梦初醒,连忙一抱拳,起身上马:“是!” 韩非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就听一个女声道:“我才可来,你还有没有道理了?” 是萨仁公主。 韩非先前见过她一次,如此时隔没有半天,他心境却大不相同了。萨仁确实是漂亮,尤其是眼下借着月色一看,说是恍若神仙妃子也不为过。从前在中原,宫中也有些许胡姬,有的据说深得圣宠,若是如此异族美人,倒也…… “倒也什么?”卫庄突然问。 韩非意识到他这一句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心灵感应,又偷笑了一阵,在心下调侃道:“你觉得呢?” 卫庄眼下没空跟他瞎掰,转向萨仁,语气平平地说:“你怎么来了?” 萨仁眨了眨眼,反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你居然不通知我?” 卫庄轻咳了一声:“注意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萨仁目光一转,看向韩非,“啊,你就是那个中原来的——” “萨仁。”卫庄打断她。 韩非心头一跳,想的是早知如此,刚才理应让卫庄放他下马,现在叫一个姑娘家看他们两个男人挤在一匹马上,像什么样子?致意道:“公主。” 萨仁笑起来,学着中原作揖的样子朝韩非一礼,这才一眼卫庄:“真要说起来,你难道不该叫我一声老师吗?” 她的嗓音清澈,一听就有副好歌喉,这么一说,韩非也看向卫庄,心灵感应的方便这时凸显了出来,脸不红心不跳地朝人挤挤眼,想道:“当真吗?” 卫庄:“……” 萨仁一耸肩:“也不知道是谁长这么大,连个求偶舞也跳不熟,还要找到我——” 韩非一下明白了卫庄这些天晚上都去干了什么,还要专程避开他,心里好笑,佯装诧异地说:“刚才的那个舞,原来不是草原上每个人都会的吗?” 卫庄一板一眼地同韩非说:“我少时前去大月氏做质子,在那儿一呆就是十年……” 萨仁大笑起来,她生了一张安安静静的美人脸,说起话来居然相当活泼:“那时候族里本有教,可他三天两头跑出去练功,哪顾得上学舞?” 说着朝韩非一个眼色:“喏,前阵子找到我亡羊补牢,成果你见了吗?”